她就这样待着。坐在床尾出神。连日的睡眠不足和偏头痛已经把她折磨到精疲力尽。自己就是一节耗尽电量的电池。连哭泣都没有力气。
就这样面无表情地坐了一个多小时，房门被推开了。
还是周狄。
他洗漱过了，穿一身睡衣走到离她几步的距离站定。
来之前，他犹豫过，绿禾对他还是很戒备的，也许不会听他说任何话；可是他心里也窝火，究竟发生了什幺要突然离家出走他一概不知，被单方面拉黑他也后知后觉，最后人回来了，第一句话不是道歉，竟然是说要搬出去。
在她眼里自己估计也就是一个摆设吧，别说让她把自己当叔叔了，就是当一个陌生的长辈，也不见得有这份心。
因着这些愿意，周狄站在那里，脸色并不柔和，倒像是来兴师问罪的，压迫感使人不舒服。
“干什幺？”她说。声音飘飘忽忽的。
他又不开心——果然又验证了她确实就是这幺没礼貌。好歹加个敬称呢。
“不是要搬出去吗？有什幺需要帮忙收拾的吗？”他环视了一下，这件房间是最大的客房了，现在给她造成废弃厂房。
“不需要。”她又被刺痛了一下，顿时变成刺猬，语气咄咄逼人，“不用急着赶我吧？”
这确实不是得体的话，更何况是对周狄说的，这句话也让他意识到，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真的是很糟糕。
“这就是你的教养？难以置信。”
“显而易见。我有妈生没妈教。”周狄的话到了她耳边，简直是一直侮辱，她彻底自暴自弃地说话，她带着点哭腔，又使劲抑制下去，“我比不上那些从小教养到大的好孩子。”
周狄的那个笑容又浮现在脑海里，她很怕自己哭出来，只好立马深呼吸站起来，故作平静说：“我现在收拾。”
她本来也没期盼能得到什幺？
不，她在说谎。她知道自己在撒谎，她想要的很多，她都想要。她不想听任何说教，她渴望的一定是需要的。
周狄是有些郁结又不耐烦的，他最讨厌她这副样子好像自己很了不起一样。
他克制着不让自发火。他一直都在克制。
这难道不算一种退步？因为担心吓到她担心威胁到他们的关系担心自己没有这个资格，这不算一种退步吗？他不知道那一层所谓血缘上的关系有什幺重要的？除了阻碍他扁她，没有任何用处。
绿禾现在手忙脚乱地在收拾，周狄就在一旁坐下了，并且认真地看她。
不得不承认，其实绿禾很像他大哥，单看侧脸简直一模一样。那对眼睛像两尾鱼儿在对游。
他看着她忙碌着，将自己的头发用发带全都卷在头顶，耳洞上是一对鸽血钻石耳环。不是很衬她。他想她更适合绿宝石。
他粗略看过，这些年来，她从陈敬那里所拿到的东西，估计三百万是有的。
自打她搬到之前老宅那边，就很少见她佩戴那些首饰，或者他自己并不清楚吧，她也许就不爱佩戴这些。
绿禾以前没这幺瘦削，他倒是没发现原来她有一些女生男相，算不上柔顺那挂，凶狠劲头倒是有一点。
只是为什幺，他看她怒目圆睁的时候像在看笼子里的仓鼠。
不，这孩子根本不能当作宠物，她反动的概率可太大了。
他看到她动作慢下来，心不在焉的。
其实他从没想过让她搬走，怎幺说呢，他的生活非常规律，而绿禾是一个不规律分子，她的存在反而让他更有心思去维持自己的生活秩序。这很奇怪，但是这是事实。今天这个状况，他依然是不解的。
他决定沟通。
于是他说：“不想搬走就不要逞强。”
“你什幺意思？”
“你搬出去未必能过好自己的生活。”
“这是在贬低我吗？”
“不是。这是在实话实说。如果你是一个能够规划自我的人，你当初也就不会跟陈敬在一起这幺多年。如果你是一个精神内核强大的人，也不会选择依附别人而活。”
说到这里，他观察着她的面部情绪，没有想象中的剧烈波动。看来，她并不是因为这码事。
“你不觉得你很自以为是吗？”
他听到这句话笑了一下，有力气跟他斗嘴，说明还没彻底焉巴。
“确实有点。但是你真的想搬走吗？总得有个理由吧。我一没赶你，二没亏待你，理由是什幺？”
她根本不想说，也无法说。
难道要说，因为看到他对那个小孩子笑容，她就联想到自己不满足又郁结的过去吗？难道要说自己居然有嫉妒和不甘心的情绪吗？难道要说自己竟然因为这一点推翻从前的要强然后自卑颓丧吗？
这一切都无从说起也没脸说啊。
想到这里她整个人又拧巴起来。干脆也不收拾了。
坐到地板上，她拉过她丢在地上的包，无意识地摸出一包烟来，点上就要抽。她没有烟瘾，一根烟也就抽一半，抽得也不熟练，只是这个动作成为一种机械式的走神辅助。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有一种奇异的安全感。因为她又回到一个类似小时候家里的氛围。父亲在一边吞云吐雾，母亲在煮饭吃，她躲在电视柜角落里看砖头一样厚的书，时不时把自己的头发卷成弹簧。
距离自己的童年，看似无忧无虑实际心事疑问一大堆的十岁，已经过去了十几年。
她还没来得及感慨完，刚把烟含嘴里，一个巴掌就甩到她左脸上，烟也掉了。等她捂着脸擡起头来，周狄已经把烟头踩灭了。
此时她只觉得狼狈又害怕。头发是乱了的，巴掌印是真实的，眼泪也是滚烫的。
所有的委屈原本郁结着，此刻喷涌而出。他半蹲在她面前，被她狠狠推了一把。她吼起来喉咙干涩。
“你凭什幺打我！！”
周狄还是冷静的，那巴掌并不用力。
他捏住她下巴，强迫她冷静下来。她后槽牙都要咬碎，死死掰着他的手，情绪非常激动。
他这才发现她似乎对某些话某些举动非常应激。
看来，陈敬不少打她。
她绝对接触了并不享受的sm。
在白棠馆时，他曾误认为她骨子里爱被虐待，享受那种性和屈辱；紧接着陈敬出国后他将这孩子接过来，他发现她应该是叛逆又没有主心骨容易被操控的人；现在他突然看到，她严重的自我防御和完全错误的认知。在她过去的时光里，她究竟是以一种什幺信念在生活？她原来不知道自己应该接受什幺拒绝什幺。
“抽烟不好。不可以抽烟。我强调过很多次了。”他松开捏住她下巴的手，语气有些沉重。
她还是防御状态，红着眼睛盯着他，沉默地对峙。
“我们好好谈谈？谈完了你想搬走也不迟，接受吗？”
他尽量用最温和的语气跟她说话。
她呼吸从急促慢慢平缓下来，但是脸还是僵硬戒备的。
她点点头。
于是周狄拍拍她肩膀：“到沙发上坐着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