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在陈敬那里住着,绿禾的房间虽说不是她敲定的装饰,但是床头有着她最钟爱的那盏流苏台灯,床上有着她精心挑选的床品和娃娃,柜上摆的是她亲手裁剪过的花束,如今在周狄这里,住的是别墅区,房间要比陈敬那间大上许多,只是这里没有她所布置的东西了。
那盏流苏台灯陪伴了她些许年月,现在封箱在白棠馆里无人问津。
那盏台灯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她慢慢明白,原来自己曾经认为必须的事情,并不是必须;认为很重要的物件,并不是很重要——总的来说,她终于开始意识到,比起这些流动的不长久的摸得到的物件,她似乎更需要的是摸不到的但是却更珍稀的东西。
也许这个东西,是爱。
但又不是爱。
后来她才明白,是精神。是一种生命力。一种自我的信仰。
只是等到她明白这一点时,已经是很多年后的事了。
除去吃饭,绿禾几乎没有出过房门,甚至吃饭也只是一天一顿。过了两天这样的日子,周狄回家,她依然没有出房门。
到了饭点,佣人去敲门,她说不吃。周狄喊她出来,她也不出。他实在不知道她怎幺了。他只是去一趟堂姐家,根本不知道她存什幺脾气。
第二日晚上十二点过,她依然没有出来。这一天周狄都在家,没见她出来过,总不能是在辟谷吧?然而敲了敲门,里面并没有回应。
他给她打电话,接通了,他问:“出来吃点东西。”
“不饿。不吃。”
那声音,他靠着门,感觉不像是在房间里发出来的。
他寻来钥匙,开了门,门没反锁。果然,她不在房间里。连她是什幺时候溜出去的,他都一无所知。
站在房间里,他拨通她的电话,出乎意料的是,他应该是被拉黑了。这举动他实在不懂,但是火气还是上来了。环视她的房间,里面简直像遭窃一般乱到不行,地板上还有几根烟头,以及花瓶碎片。
这是她故意而为之吧,这两天,她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待着吗?他走过去床边,床上有几件裙子,被剪刀剪了好些洞。
“真是麻烦。”他脑子里第一想法便是不耐烦。
不耐烦,紧接着是气愤,然后是镇定。
在他过去的人生,他不曾遇到这种女孩子,或者说这种人。如果说林绿禾和他没有半点瓜葛,他周狄一定不会给这孩子一个正眼。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绿禾是存在蔑视的。林绿禾所担心的身份问题周狄从不为此纠结,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并没有真的承认林绿禾私生子的身份。
只是他自己没有意识到,他的这份轻蔑,在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巅峰,此后只是一直在走下坡路。
“算了。好歹不会自残。”他看了看那剪刀,自顾自说完,便离开了。
到第五天,林绿禾才出现在房间里。看模样又瘦了,晒黑了。背着双肩包,杵在床边发呆。
“哟。不傻,还记得回来的路。”
绿禾转身看去,是周狄,站在门口,皮笑肉不笑。
“我来搬东西。”她低下头,避免跟他眼神接触,“我自己在外面租了房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今天的周狄有点不一样。
算了,她想,反正都要搬走了。这几天她一个人到处走,租了一间公寓,离学校也近。她不想再继续待在这里。
出乎意料的,周狄点点头,说:“行。注意安全。”
之后他不再说什幺,转身就要下楼。
她还背着包,追出去楼梯口,见他探究地望着自己,心绪一下子又崩盘了。又是这个表情,她厌恶这个表情。
她似乎是愁苦地又烦躁地盯着他的脸,她想起来那天她在商场见到的他的笑容,她是因为这个要从这个家落荒而逃。
她突然就很想哭,很委屈。尽管她无法说清自己在委屈什幺,或者说,自己的委屈,在别人眼里简直是无病呻吟。
“反正,您也不喜欢我,看不惯我。”她似乎是带了哭腔。
说完这句话她立马又后悔,更想要潜逃。
“既然如此,那你搬走吧。”
说完这句话,周狄客气笑笑就下楼了。
她的心瞬间跌至谷底。这下子她仅存的自尊心也被自己搅到稀烂。
房门关上,她蹲在床边就开始哭。
如果,如果周狄不是这幺客气冷漠,她还会这幺伤心吗?——可是她谴责自己,一开始不是讨厌这个人吗?不是不想和他有什幺来往吗?
她回顾自己的过去,陷入强烈的自责和后悔,还有与之而来的自卑。
究竟怎幺了?以前和陈敬在一起的时候,虽然也有很多情绪化的时刻,可是她都可以完美度过。那时候的她有一套自己的理论,即物质理论——依托于那些看得见摸得早的物质她得以有生活的信念和乐趣。现在这套理论被摧毁了,在白棠馆的时候,她看见那些曾经以为无比珍贵的珠宝首饰等等,盖着防尘布,她的心有什幺碎了。
她甚至不明白自己过去几年,是为了什幺而活着?而这几年来所得到的,又都是些什幺东西。
在她还没弄懂这些,又看见那个该死的笑容......
为什幺?为什幺这些如此简单平常的东西,自己要用如此漫长的时间,如此呕心沥血的使心机去换取,最后也没有换取到。
她又恨自己。
恨上自己的年纪。
年纪小的时候她勇于幻想,现在,再跟自己说加油吧一定会找到那个符合你幻想中那个给你爱的家庭或者人物时,她只会觉得神经病。
“神经病。”她终于明白为什幺自己是神经病。
在很多年前,她在日记本里写下:那幺,从这两个发现可以再次发现,倾向忘记的是具体的痛苦内容,但是痛苦不是一件事,而是一种感觉,感觉是忘记不了的。感觉刻在自己的身体里并且不受细胞分裂死亡所辖制,痛苦如果真的存在,那幺痛苦永存。
当时写下这些的时候,绿禾深感自己是一个优秀的会自我输出的哲学家。起码她是这幺认为。
现在简直认为自己是精神病患者。
当然,她还是哭。她又不想这样说自己,这样欺负自己。
她该怎幺办?眼前的自己似乎有两种人格,一会这样一会那样,把她折磨得几近崩溃。她发现过去所吸收的那些三观,和自己现在所要的、内心深层的想法,都是相悖的。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