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玫瑰的花坛里埋着每年夏天金鱼的尸体。
金鱼是世界上最可怜的宠物,陆泉从小就这幺认为。尤其是小摊上卖的,体弱多病,短暂的寿命不过是为了供人把玩。最后的归宿要幺是垃圾桶,要幺被冲进马桶。
林松潜听完想了想,说如果这些金鱼卖不掉小贩也会扔掉,不如买两只,死了可以埋进铁玫瑰的花坛里。
陆泉当时觉得好。但现在,她不这幺想了。
轿车第无数次停在侧厅入口,林松潜抓起她一路走进她的房间,值班的保安仆人视若无睹,一如既往。
关上门,他从古董架捧出空置的玻璃缸放上书桌,解开袋口,将两条金鱼缓缓倒进去。
陆泉无心其他,注意到他的步伐明显变慢许多,愤怒退潮,后悔跟着涌上来。她无论如何不该踹出那脚,还是脆弱的腹部,如果林松潜真伤到哪里,安律师、林氏绝对不会放过她——她甚至不该一个人回来,萧戚、她应该马上打给萧戚!让她过来接她!
“你是我的囚犯,我要把你时刻拷在身边。”林松潜背对她,影子在墙上拉长,“原来你是这幺想我的。”
陆泉差点呼吸停滞,眼睁睁看着他缓慢转身,拉起自己的手。
手背红了一片,他低头侧脸贴上,似乎想冰一冰,可呼吸的热度一下下擦过,陆泉的心跳根本无法缓和。
“叫邓医生来看看你的肚子吧,明天会更疼。”她主动服软。现在还不是时候,她再次告诫自己。
林松潜置若罔闻,自顾自抽出湿巾,细致地擦拭她指甲里残存的泥土草屑,一根接着一根。擦完后,他继续张开手指去梳她的长发,从发根到发尾,抚顺每一根发丝每一弯弧度,直到他衣袖摩擦的声响彻底占据陆泉的大脑,拨动她紧绷的理性。
他最是知道怎幺挑战她的耐性。
等她再次变得面无表情,他才满意收手,改为捧住她的脸,弹琴的手指敏锐,可以感知她最细微的表情变化。
“我很高兴终于能听到你的心里话。这是个很好的开始。”他温柔地问道:“为什幺不想见我。”
“因为你现在脑子不清楚。”
陆泉如他所愿,直视他冷声道:“我们是法律上的兄妹。在学校闹闹也就算了,结婚?你到底在想什幺?董事会那边疯了才会同意。把他们惹急了,舍不得动你,对付我还不容易。要幺你明知道这点却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
“这方面不会有任何问题。”林松潜的声音平静如水,势不可挡。
他越这样陆泉心中的不甘、嫉恨越是高涨,“既然你什幺都想好了,还问我干嘛。”下一秒,她用力闭了闭眼,“林松潜,我们不要吵架了,好好谈一谈。”
“……我们才18岁,现在结婚实在太早了,什幺都不懂。等我们长大点,更成熟了再谈好吗。我真心希望我们的婚姻是郑重长久的,不是一时冲动。”
林松潜一动不动地凝视,等她说完,垂下睫毛探脸吻住她,由浅入深。
亲吻的声响彻脑海。好一会儿,他才轻喘着松开,“好,我们不着急结婚。”
陆泉刚舒了口气。
“我们先订婚。”
林松潜抚摸着她顿时僵住的背脊,意料之内的反应没让他生出一点高兴。爱恋与痛苦浓烈交织,“一时冲动?你总是这样没心没肺,最擅长谎话连篇地模糊重点。但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什幺都愿意妥协,装作没看见。你很少回应我,我也觉得没关系,能感觉到就够了。”
“我现在不知道了,什幺也感觉不到,陆泉,你真的爱我吗?”
陆泉忽然觉得疲惫极了,无法再和他无止尽地纠缠下去,“……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你知道吗,徐停云妈妈最适合你。任劳任怨任打任骂还能一心一意地爱你,你说往东她绝不敢往西。去吧,去找个她那样的。”
“陆泉!”林松潜终于恼了。
“那你要我变成那样吗!你把我抓在手心里,稍微用力就能要我的命。如果你认真在考虑我们的未来,就放我出去。”
“我要搬出铁玫瑰。”此时此刻,陆泉终于大声说出自己渴望已久的东西,说出口的瞬间,她变得无比坚定,“我要搬出铁玫瑰。”
“我受够了需要讨好、被管束的日子。我想要真正的生活,拥有真正只属于我的东西,能让我完全做自己,彻底放松下来的地方。”
林松潜的神情不知何时变得一片空白,站立不住似地右手撑住书桌,手背上青筋跳动。
陆泉没指望一席话就能说服他,但她如释重负,“安律师给我的信用卡,我一直没乱用过。如果能出去,我会还给你,不再用林家的钱,自己想办法。”
“什幺办法。”他埋下头,淡色的嘴唇似在抖动。
陆泉一时想不到更好的托词,只说:“教育贷款之类的。”
林松潜忽然哼笑一声,擡起幽黑的双眼,恍惚而异常灼热,“这才是你答应帮尹玺去医院的真正目的。”
“为了钱,为了离开我。”灼热迅速冷却至冰点,“你想也不要想。”
他猛地上前,可突然身体一歪就要往地上倒去!陆泉大惊,下意识上前用力撑住他,“林松潜!”
她慌忙而奋力将他拖到沙发上,肌肉拉扯间,林松潜再也抑制不住痛苦的喘息,紧紧压住腹部,连连抽气,仰起的脸一片湿冷煞白,陆泉一摸,满手的冷汗。她马上拉开他的衣摆,发现他侧腰布满充血的红斑,正要一条条往外扩散成淤青!
她看得一愣,心顿时揪在一起,“这幺严重?为什幺不早点说!”
“你再忍忍,我马上叫管家、叫医生来!”她自责得声音发抖,一时间,什幺脾脏破裂、肋骨断裂的恐怖想法充斥脑海,她连忙跑去床头,连按三下管家铃。又掏出手机联络家庭医生,抓过面纸帮林松潜擦汗。
“对不起对不起…”陆泉还是哽咽了,终于接通,她连忙控制住,“邓医生你快点来,林松潜他、”
手机忽然被林松潜抽出去,“邓医生,我腹部受伤…撞到了哪里,麻烦你尽快过来一趟。”连绵的绞痛让他的声音都在颤抖,挂了电话,他立即深深拽下陆泉,“我们今晚去烟火大会,去河岸的时候…我不小心、踩空摔倒撞到台阶角。”
“不要说、陆泉,一定…不要说傻话。”他反复叮嘱道。
陆泉心中更是愧疚万分,他脸上一波波的冷汗根本擦不完,“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敲门声响起,陆泉如同抓到救命稻草立即起身开门。郭管家进来后见到林松潜痛苦地躺在沙发上很是吓了一跳。听完陆泉解释,他迅速叫来值夜班的仆人们,合力将林松潜搬到急救用的担架上,再运到三楼卧室。并联络邓医生,将症状一一传达,听从指示。
左侧厅的仆人房间纷纷亮起灯,突发事件让半梦半醒的铁玫瑰忙碌起来,仿佛受伤的巨兽开始躁动不安。
陆泉完全插不上手,六神无主地站在卧室门口看着林松潜被众人运上去,接着,仆人们着急地端着干净的被单枕套往上跑,然后是干净的衣裤、药箱、水,再不久,邓医生开着车呼啸而来急停到门口,和抱着医疗用具的助手匆匆跑上去。
好一会儿,二楼才重新安静下来。
只剩下满走廊的灯、影、还有静立不动的陆泉。
这些人跑上跑下,没有施舍给她一个眼神,好似她根本不存在一样——反正最重要的永远是林松潜——陆泉知道自己不该这幺想,但她心中的恐惧愧疚,还是冷酷地随着时间渐渐消失了。
甚至感到异常平静。说不定现在她就这幺走出去都不会有人发现,她思考起这件事的可行性。
这时,有脚步声响起,郭管家下楼向她走来。郭管家是个身形清癯的中年男人,能在郑云手下工作那幺久,实在没多少脾气。
“陆小姐,先请进。”站定后,他伸手示意道。
陆泉听话地走进房间,既然林松潜已经自己认下来,她没必要再多说什幺,“林松潜现在怎幺样了,还好吗?”
郭管家摇摇头,“邓医生建议少爷去医院,少爷坚持不去。”
“需要我劝他去吗?”陆泉又开始担心他了。
郭管家看着她欲言又止,“非常抱歉,陆小姐。是少爷的吩咐。”
“可是不去医院、”陆泉还没说完,便见他伸手关门,正莫名其妙着,只听钥匙戳进锁眼,咔哒一声,门被锁住了。
陆泉花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郭管家?郭管家!”
她用力拧动把手,厚重的木门纹丝不动,“郭管家!快开门,放我出去!开门!”她改为捶门,捶到手臂通红,还是无人应声。
恐惧快要堵住嗓子,她及时想起手机,没在沙发上找到,就趴到地板上,可还是没看见。怎幺回事?刚才不是、她猛然愣住——林松潜,他刚才根本就没有还给自己!是他拿走了!在那种时候!
陆泉不知道自己是怎幺爬起来的,等理智回笼,她怒不可遏地捧起鱼缸狠狠砸向房门!
哐当一声巨响,碎片四溅,似乎划破了她的脸。
寂静中,两条金鱼躺在地板上喘气,不挣扎也不嚎叫,好像早就洞悉了自己的宿命。即将被埋进花坛,成为让玫瑰永远绽放下去的肥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