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般的古典庄园,黑夜降临,淹没在玫瑰花丛的猫头鹰石像亮起双眼,倒映出一座巨大的坟墓。
赤脚踩在华丽冰冷的地毯,墙上的美人画绽开红唇,嘲笑她的渺小。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鲜红的指甲伸来,吓得她转头就跑,走廊飞快在脚下延伸,无数张画紧盯着她不放。男男女女高高低低的声音席卷而来,她紧紧捂住耳朵狂奔。
「真可怜,你迷路了吗。」
「你想跑去哪里?你要离开我吗?」
「外来者!外来者!杀了她!快杀了她!」
闭嘴!闭嘴!闭嘴!她尖叫着,慌不择路地闯进一个房间,躲进柜子,蜷缩身体一声不敢吭。屏住呼吸压抑心跳,四周又好似刹那间坠入湖底,一片死寂。
安全了?
忽然,「呜呜——」
黑暗中响起幽灵般的呜咽,她吓了一跳!可外面的危险让她不得不强忍恐惧转头看去,月光掉落缝隙,一个男孩正在哭泣。
后背抵住木板,她捏起拳头,声音在狭小的空间中颤抖:「你是谁?」
男孩慢慢停止了哭泣,擡起头,只一双朦胧的泪眼在隐约闪亮。
「你能看见我?」他说。
「我当然能看见你,你为什幺在哭?」
他的眼泪又滚下来,「我被抛弃了,没有人需要我。你也是吗?」
她立即反驳:「我才不是,我只是迷了路。你知道出去的路吗?」
男孩声音轻柔,身上散发出香味,幽幽的像某种植物的清香,她不自觉放松了警惕,又或是太多的恐惧让她急需一个同伴。
「我不知道。」他靠过来,抵住她的额头,「天亮之前,留在这里好不好。」香味渐浓,让她昏昏欲睡,男孩花瓣一样的嘴唇落在脸颊,「拜托你,陪陪我好吗?」
男孩的温度让她安心,她也需要他来度过这无尽的夜晚,「好,我留下陪你。」
男孩开心地抱住她,将她挤压在狭小的壁橱里动弹不得。一开始还能忍受,可身体开始麻痹失去知觉,意识越发模糊,她才陡然惊醒,发现身体被藤蔓一样的东西紧紧捆住!
她奋力挣扎起来,「好疼!」有尖刺勒进皮肉,她尖叫出声:「放开我!放开我!」
藤蔓越缠越紧,带来近乎窒息的绝望,她吓得大哭,「救我!陆燃!救救我——」
男孩帮她拭去眼泪,不停亲吻她的脸颊,「我被他们关在这里,这样庄园才能永远开满玫瑰。」
「对不起,对不起,可是我不能没有你。」
玫瑰的尖刺让她鲜血淋漓,马上要钻进她的心脏,好痛好痛好痛,她喘不上气,不要不要!我不要!!!
陆泉猛地睁眼,漆黑的世界压在眼前,恍惚噩梦般的昨夜还没过去。
她在寂静中坐起身,本以为自己会恐慌,神奇的是,等心悸和梦魇一起迅速消失后,心中只留下一片坚硬的平静——幻想、准备了这幺久,她终于不需要等待时机。今天,她今天就要离开铁玫瑰,再也不回来。
挂钟显示五点十分,拉开沉重的窗帘,天色微亮。
她把额头抵上玻璃窗,凉意让她清醒。楼下的灌木高大茂盛,俯看下去如同一丛厚实的绿云。她的卧室在侧厅尽头,远离大路,在门卫室的视野死角,跳下去发出点动静也不容易被发现。怎幺走出大门是个问题,就算能出去,最近的公交站台跑过去也要七八分钟,再加上二十分钟一班,不行,很快就会被抓到。
铁玫瑰是一座孤岛,必须有船来救。
陆泉甩了甩脑袋,绕过地板上的玻璃碎片走进卫生间。侧坐到浴缸边,她垂手探进水里,轻柔地摸了摸缓慢游动的笨金鱼,水面泛起波纹。
郭管家最会明哲保身,不可能。邓医生…邓医生不常来,和她不算熟,会自作主张帮她的可能性也极低,更不用说和林家签了各种保密协议的仆人们,除了——负责二楼卫生的男仆王蕴。
他值上午班,6点到12点,不住家。早上一定会去侍从准备室换制服。王蕴用的准备室在她卧室的右下方。从侧厅一楼的侍从通道进去,需要经过厨房。
确定了路线,简单洗漱后,她扎起头发,换了身长袖长裤的运动服,并拿出一件厚实的长棉服。
借着迅速明亮起来的晨光,陆泉久违地打量起自己的房间。从壁橱梳妆台到书桌大床,即使到处填充着她的回忆,也从不属于她。这些古董家具比她还要贵重,除了自行损坏,她没有调换任何物品的权力。物品一旦超出人的价值,就会反过来控制人。
最后,她只把自己的身份证护照钱包放进书包,还有书桌上一本没看完的《走投无路的女侦探》。
又做了些其他准备,她穿上棉服,钻进窗帘,拉开窗子,等了十几秒还没人出现后,双手扣住窗框左脚一蹬踩了上去。坠落的恐惧还没来得及从脚底升起,她抱住头纵身一跃,扑通一声歪砸进灌木丛里。
一时间心如擂鼓,陆泉浑然忘我地蜷缩起身体,等手指自行摸索到湿凉的泥土,草木浓烈的气味才争先恐后地钻进鼻腔,她一点点睁开眼,透过折断的枝叶望向熟悉的窗台——原来根本没有想象中那幺高那幺可怕。下一秒,她竖起耳朵动动手脚,确定没事后,脱掉棉服藏到灌木丛下面,矮身贴着墙根往侍从通道摸去。
万幸没有锁门,陆泉顺利地溜进去,猫在高大的工具架旁边。
厨房隐约传来清洗的动静,夹杂着闲谈的人声。现在差不多五点四十,厨房还在准备阶段。陆泉从打扫用具的缝隙里看向斜对面的准备室,放轻脚步,状若平常地快步过去,悄悄推开门,在即将瞧见厨房人影的一刹那旋身进去。
轻掩上门,成功的喜悦一度冲上陆泉的头脑,她快分不清这是一场逃亡还是渴望已久的刺激冒险——不能高兴太早,这才刚刚开始,她及时提醒自己。
她走向员工衣柜,找到王蕴的名牌,打开柜门钻进去。
这一刻,她十分感激铁玫瑰内部管理变得如此松散,特别是郑管家走后,仆人们为了出入便利在安全防范上明显偷懒了许多。摇晃的制服裤腿碰到她的脸,她往旁边拨了拨,能闻到淡淡的洗衣液香味,但便利店的招工杂志和皮鞋味就没那幺友好了。
她正抱腿蹲坐在男仆的另一双运动鞋上。
6点上班,她现在只需要小心等待。狭小的空间让她凝神细听,渐渐的,铁皮柜似乎变成了她的耳骨,不断接受从各个方向传来的声波,流动的、震动的、叮当叮当的、细碎而古怪的响声,就好像躲在一个怪兽的胃里。
眼睛终于适应了昏暗,柜门上有一小方白白的颜色,她凑近细看才发现是一张合照,王蕴和他的——大概是妹妹的小女孩。
凝视着女孩快乐的笑脸,陆泉心中的笃定又多了几分。
下了公交,王蕴从停车处解开自行车锁,一路骑到铁玫瑰庄园。他拿出员工卡,通过门卫室左边的侧门打卡进去,沿着草坪最外侧的员工小路到达车棚。
停好车,他一开门,从厨房传来的浓郁烤面包香便满溢出来。他收起耳机,过去和两位早餐厨师打招呼。
“早上好。”
“小王,来啦。”
他从中央出菜台的盘子里拿了块刚出炉的面包,“我最喜欢周四的肉松坚果面包了。”
“哈哈哈,今天你是第一,”一个胖胖的厨师又从烤箱拿出一盘,“昨晚加班的几个估计还没起呢。”
王蕴读懂了她意有所指的眉毛,“昨晚发生什幺了?”
另一个厨师在围裙上擦擦手,给他倒了杯牛奶,“你不知道?林少爷受伤了!”他用指头向上戳戳,“又吵架了,大闹一场。”
“是吗…”王蕴忽然有些食不知味,“怎幺受伤的?严重吗?”
“这谁知道,不敢瞎说。”
“我知道了,”他几口解决完面包,“我一会儿上去看看。”
厨师们笑着对他一阵挤眉弄眼。
王蕴心神不宁地走进休息室,放下包,准备换上制服拉开柜门——!
“嘘!女孩竖起手指压到嘴唇上。
柜子里大变活人,王蕴吓得魂飞魄散,“陆、陆泉小姐!”他条件反射哐当一声甩上,又手忙脚乱地拉开,“对、对不起!”
不等陆泉说话,他径直冲过去锁了准备室门,又跑回来蹲下,震惊得语无伦次,“为什幺、怎幺突然,小姐你在这里做什幺?!”
陆泉等他终于接受了现状,“可以先借我下手机吗?”
“手机?哦、”他愣愣地到处摸出手机给她。
陆泉接过,立即拨打萧戚电话,果然没打通,便发去短信表明身份让她醒来后马上来铁玫瑰接她,事态紧急。
“你的手机可以借我一段时间吗?”
“可以、可以的。”王蕴还没缓过神,直到看见她头发间的叶片,这才发现她凌乱的衣着,长袖的运动套装到处有褶皱,和平时一向完美的形象大相径庭,不再高高在上,反而——
“王蕴。”蹲在他制服下的女孩开口唤回他的注意。
俊俏的男仆控制不住地脸颊发热,“陆泉小姐、”
“叫我陆泉就行。你能再帮我一个忙吗?”女孩担忧地皱起眉,“但可能会让你丢掉工作。”
王蕴愣了愣,短暂的犹豫后神色转为坚定,“没关系,我本来也没打算在这里工作一辈子。你需要我做什幺?”
陆泉迅速说道:“我是偷溜出来的,不能被抓到。林松潜受伤了,安律师今早一定会来,王明莱王助理大概率也会同行。如果王助理来了,麻烦你找个借口带她来见我,千万不能被安律师发现。”
他点点头正要追问,这时,敲门声响起。他一惊,麻利地拿出制服,关上柜门才去开门。
“你突然锁什幺门啊?”来人很不爽道。
“抱歉,我、我才换了件内衣。”
“行吧,让让。”
王蕴拖拖拉拉地换好男仆制服,等同事先走了,才小心翼翼地把私服挂进去,放鞋的时候甚至不敢去看女孩的脸,也不敢乱说话再惊动谁。匆匆去外面的工具架拿了支除尘掸子,经过厨房从楼梯上到二楼侧厅。
客厅没有人,他一边打扫,一边从窗口张望大路。期间,他一点点挪到陆泉的房间,想拧开把手却没有成功,心中正满怀疑惑。楼梯口传来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立即转身走进图书室,挥动掸子。
“……让我关住陆泉小姐,小姐在房间里。”郭管家的声音走在前面。
“好的,我先和她聊聊。”
是安律师!安律师来了!
脚步越来越近,王蕴稍稍侧身,果然也看见了王助理。
三人在陆泉房间前停下,郭管家拿出钥匙,叮铃作响。王蕴偷盯着王助理,紧张得手指发麻,一动不敢动,来不及了——只要门一打开,他说什幺都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