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隔天中午,黛博拉才从昏迷中缓缓苏醒。
房里弥漫着安静而压抑的气息,只有床头微弱的阳光斜斜洒下,落在雪白的床单上。
守在门外的侍女听见动静,连忙推门而入。
她低着头,支支吾吾地告诉黛博拉,昨天她在厨房里昏倒了,是卡塔库栗发现后,将她抱回来的。
说这话时,侍女始终不敢擡头,视线小心翼翼地避开黛博拉脖颈与手臂上那几道醒目的红痕。
黛博拉听着,没有开口,只是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吩咐她出去。
侍女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低头退了出去。
房门阖上,黛博拉一个人跌跌撞撞地下了床,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还带着虚脱般的无力感。
她拖着步子慢慢地走进浴室。
浴室的门在她身后轻轻阖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她打开水龙头,清水哗啦啦流下,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她将一条干净的毛巾挂上墙勾,然后怔怔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蒸汽慢慢升起,在镜子表面染上一层朦胧的白雾。
她擡起头,对上镜子里的那张脸。
苍白、空洞,双眼仿佛被掏空了灵魂,只剩下死寂的空壳。
手指微微颤抖,她努力握紧拳头,却仍无法平息那份从心底涌上的战栗。
但即便如此,她没有哭。
她从来就不太会哭。
小时候,母亲就告诉过她──
“妳是公主,要比任何人都坚强。即使再害怕,也要笑着,不能让任何人看到妳的脆弱。”
那不是命令,而是温柔的叮咛。
她一直记得那句话。所以从父王宣布将她联姻的那一天起,到她孤身来到这片陌生国度为止,她始终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自己的体面,从未在别人面前落泪。
她以为,只要坚持,只要咬牙撑住,就能安然无恙地渡过所有难关。
可是现在…
她慢慢蹲下身,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双臂紧紧抱住膝盖,额头轻轻抵在膝上。
水声持续流淌,如同一层单薄的掩护,遮掩住她胸腔内汹涌的混乱。
肩膀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她紧咬着牙关,竭力克制住想要崩溃的冲动。
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个曾经让她在万国这个陌生又充满敌意的地方感到一丝安心的男人,那个她曾经深深敬重、信赖的卡塔库栗,现在却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没有打她,没有大声斥责,甚至没有半分粗暴的动作。
但那种冰冷、坚定而不容抗拒的靠近,却比任何形式的伤害都更加让她无所适从。
他强迫了她,无声地、毫无余地地,打破了他们之间那层最后的信任。
她不是不恨他──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恨。
她还是记得他平时的沉默、守护、克制。也记得他为了整个家族奔走、背负、从不抱怨的模样。
她一度以为,自己能够理解他。
也许,她比任何人都能理解他的孤独与坚持。
所以,她才会在不知不觉中,把自己那点微弱的信任,交给了他。
──可现在,一切都被亲手打碎了。
也许,他早就累了吧。她茫然地想着。
也许,他也只是走到了极限。
但她知道,不能这样想。
不能替加害者找理由,不能因为自己的心软,去为他的行为开脱。
可是无论她怎么提醒自己,心底还是痛得难以呼吸。
像是有什么,在那一天之后,彻底碎掉了。
而她连那是什么都无法清楚辨认,只能感受到胸口撕裂般的疼痛,随着呼吸一点一滴渗透全身。
她低声吸了吸鼻子,压下那即将溢出的哽咽。
不能哭,她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
至少现在不能。
她还有国家的使命要背负,还有家族的未来要守护。
她不能让自己倒下,不能因为私人的痛苦而让一切功亏一篑。
于是,她就这样缩成一团,靠着墙壁静静坐了很久很久。
直到浴室里的热水蒸气把空气熏得发闷,直到她的四肢麻木得失去知觉,直到情绪像潮水一样一寸一寸退回胸腔深处。
她才终于慢慢地、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擦干脸上的水珠,不确定那究竟是蒸汽还是眼泪。
擡头看向镜子,镜子里的人苍白得如同鬼魅,却又莫名地坚定。
她凝视着自己的倒影,轻声说:
“…我没事的。”
声音轻得几乎被热气吞没。
没有人听见,只有墙壁回应着她孤单而坚决的沉默。
但这一声,仿佛是她为自己立下的誓言。
就算早已千疮百孔,她也会站起来。
直到走到她必须走完的那条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