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西格莉德上一次逃跑又过了数月 。
在这段时间里,她表面上不再有任何逃亡的迹象。而她的活动范围,也从原本受限于宅邸的内部,逐渐扩展到附近的林地与海崖。就像一个表现良好的囚犯,逐步争取著名为「自由」的缓刑。
她对那个男人依旧保持着警戒——
那道高大的身影,那双寂冷的红瞳。
然而,那日无意间听见的心音——「只要妳活着就好」,却像一道萦绕不去的鬼影,时不时在寂静中浮现,搅动她的思绪。
今天的海风比往常更加狂暴。
她走在岩岸边,脚下是被浪涛冲刷得光滑的石块,浪花打上来,溅湿了衣摆。
就在这时,一股诡异的气息袭来——
血腥味。
铁锈的气息透过海风从某处飘来,浓得几乎要让人窒息。
“…救救我…好痛…”
脑海中,突然传来一道微弱的声音。像是儿童的哀鸣,夹杂着泪水与求生的本能,颤巍巍地叩击着她的意识。
西格莉德猛然一震。她四下张望,目光紧随那股意念的来源,脚步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朝着声音牵引的方向前进。
她翻过一段布满青苔的岩壁,掀开一丛潮湿的藤蔓,终于在一处几乎与外界隔绝的岩窟前停下脚步。
那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洞穴,洞中积水成池,幽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更为浓烈的血腥与海水的气息。
她屏住呼吸,慢慢走入洞内。
眼睛渐渐适应黑暗,她看见了——
水池中央,浮着一团颤抖的影子。
那是一头海王类的幼兽。
牠的身躯布满青灰色鳞片,伤痕累累,某些部位甚至可见骨骼。黄金色的竖瞳在黑暗中闪烁着不信任与惊恐,喉间发出低沉的威吓声,声音极弱,带着绝望的挣扎。
西格莉德停下脚步,举起双手,缓慢地蹲低身体,尽量让自己的气息变得柔和。
她的精神向外扩散,轻轻触碰那混乱的意识。
“别怕…我不是来伤害你的。”
那股心念不只是语言,而是一种情绪的传递——
温柔、平和,像潮水一样包围住幼兽破碎的意识。
牠的瞳孔微微收缩。虽未放下戒心,但颤抖的身躯终于不再剧烈挣扎。
西格莉德缓缓靠近,来到水池边。
她蹲下身,凝视那双兽瞳中映出的自己,轻声说:
“我只是想帮助你。”
四目交会的瞬间,她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共鸣。
两个在挣扎中寻求生存的灵魂,短暂地,在命运的缝隙中,彼此碰触到了。
从那天开始,西格莉德几乎每天都会回到那座岩窟。
她没有多说话,也从未尝试靠得太近。只是悄悄将食物放在岩石上,再静静坐下,一边观察那头幼兽的状况,一边替牠研磨草药、撕好布条。
牠受伤的部位溃烂得严重,皮鳞翻卷,有些地方甚至露出红色肌理。每一次靠近,她都得小心牠突然的挣扎与低鸣,像是本能地抗拒一切接触。
但她并不急。
她知道那种神经紧绷的感觉,也明白什么叫做「宁愿受伤也不愿相信」。所以她不说话,只是每天都来,做着一样的事。
几日后,牠终于在她接近时不再缩进水里。
再后来,她甚至能用指尖轻触牠粗糙的鳞片。虽然牠偶尔仍会皱紧瞳孔,低鸣威吓,但那声音里已经少了几分敌意,多了一丝迟疑与观望。
她的动作从未迟疑,替牠清洗伤口、上药、包扎,一如过去照料受伤鸟兽时那样,沉默而熟练。
这些事她早已习以为常。但她很清楚,真正难的从来不是照顾,而是等待牠主动愿意相信她。
她没催促,也从未试图强迫牠接受。
直到某天,牠自己游近了她,将头轻轻靠在她膝上。湿润的鼻尖蹭过她的衣角,像是在确认她依然在这里。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擡手,落在牠额前粗糙的鳞片上。
风拂过岩窟外的海面,牠的呼吸沉稳,像潮水一样在她掌下震动。
她坐着不动,像一块岩石,却悄悄收起了一直藏在心里的某种情绪。
不是怜悯,也不是慈悲。
只是一种早已习惯、却太久没付出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