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燕是个怂蛋。
她以前总不肯相亲,认定相亲是把自己的颜值学历身家称斤卖,很没意思。
最近她妥协于眼角的细纹和“中年”危机,决定杀去战场。她没有多少同异性交往的经验,所以拉了鹿妍。
鹿妍的异性经验是她一众狐朋狗友里最为丰富的。不叫她叫谁?
秦蒻下午跟她聊天得知她叫了鹿妍,气得在办公室怒表妹不争,【你拉鹿妍去,万一人家看上她了怎幺办!】
陆燕没头脑:【不会吧……】
秦蒻给她讲了一箩筐道理,三条60秒语音刷屏,核心意思是,基本陪朋友去电影学院面试都面上了,陪朋友去相亲都配上了,无心插柳才容易成荫。拉朋友做这种关乎终生的大事,你注定是个炮灰!
浪费时间不讨好。
陆燕深觉有理,正要去让鹿妍别来了,便收到了新造型自拍——少女般鼓着嘴,去掉弯绕的卷曲,活脱脱一个清纯女大学生。鹿妍问她:【好看咩!】
陆燕:……【好看】
也是,谁面对鹿妍,能目不斜视专心和她相亲。她真是个笨蛋。
日落西山,咖啡厅落地窗的那排座正是晒余辉的好时间,鹿妍刚到咖啡厅门口,便被秦蒻拉到旁座。
像兔子笔直撞进树桩,被守株人直接逮住。
秦蒻说,这个不定成,让燕子一个人先锻炼锻炼,总不能每次都让人陪吧。
鹿妍转头瞧去,陆燕打扮端庄,正冲她紧张地做鬼脸。
没几句,她就明白了人表姐的意思,配合地聊起彩妆和新款包包。时尚女孩对于这个总是聊不够,即便不熟,聊着聊着也能生出股相识恨晚之情。
起初还面对面坐着,没一会,秦蒻便拿起手机和鹿妍挤到一边沙发,手机对手机分享店铺和博主。
说的兴起,鹿妍打开包拿出限量版眼影分享,秦蒻边试色边同鹿妍闲聊,“听说你最近谈了一个?”
鹿妍内心麻木,轻嗯了一声,丝毫没有热恋的喜悦。
对方无名指在眼尾轻点,抻着皮对小镜子叹气,“你也被伤得太深,好多年没谈了吧。”
鹿妍慢动作合上眼影盖,眨眨眼,什幺叫也?
“你也是吗?”她假装不经意问。
“嗯,我也是被狗男女坑过,后来五六年都没谈,本来都要去试试同性恋了呢,结果相亲遇到了我老公,真好,”她搂着鹿妍的肩,亲密地说:“我们这些被伤害过的女人,总会找到白马王子的。你看咱现在,多好。”
秦蒻误会鹿妍也很满意现在这任男友。
鹿妍目光微垂,问题呼之于口又憋了下去,头搭在她肩上示好,感叹道:“姐,我也觉得现在不错。也算是苦尽甘来。其实,我不止前面遇到个出轨的,中间遇到了个男的,也挺喜欢他的,可他只是个玩票的,没有心。”
秦蒻遗憾,“没想到我们这幺像。”
“你也是?”她擡起头,用最返老还童的目光纯澈地望向她。
“嗯。”她不欲多说,眼神闪避,继续聊起了包包。
鹿妍揣着心思,拉着败兴而归的陆燕和“新闺蜜”秦蒻找了个“自由女人”的名目去了酒吧。
她就喝了一点,全程专心灌秦蒻。她灌酒纯粹是陆燕有回傻乎乎问她,“你用自-慰棒吗?”
那会鹿妍鄙视自己动手,果断摇摇头。
陆燕神神叨叨凑到她耳边小声说,我姐用。
鹿妍斜她,人家隐私,你怎幺到处说呢。
“我姐喝多了,当着全家人面前说的,说现在男人的技术还不如震动棒。”陆燕捂着嘴巴不敢置信,“我也吓坏了,不好意思拉她,只能自己溜进房间。”
鹿妍当时还想,以后可不能在长辈面前喝多,而今天她要挖掘秦蒻的酒后真言,于是出此下策。
想她鹿妍从来理直气壮,没想到也有今天。
好卑鄙的手段。
酒吧里,陆燕插科打诨,不停提前头那位熊先生,说他帅,比姐夫帅,说他有型,比姐夫有型。秦篛骂她难怪找不到对象,帅管屁用,有些人就不是用来当男朋友的。
陆燕问,那是来当啥的。
鹿妍心里头回答:陪睡的。
秦篛:“陪玩的。”
陆燕赶紧的:“他玩得大吗?”
秦篛被酒精绊住舌头,想了好一会,“忘了,呸,谁陪他玩儿啊。”
“他都玩啥啊?”鹿妍假装不认识这个熊先生。
“我哪儿懂啊,但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鹿妍自干一杯,坐得贴住秦篛:“不是好东西是啥东西的,说说看,我好奇。”
“你不是也交过这种男人吗?”
“我那个都好久以前了。”
“啥样的?”
鹿妍搜索词汇:“温柔,床品好,但不负责。”
“你怀过?”
鹿妍赶紧摇头:“没有没有,不负责是说不谈未来,只做眼下。”
秦篛叹气:“温柔是真的要命。”
这时,牺牲了一些隐私,话题才终于打开。不得不说,秦篛是个人才。她讲事儿先说结果,再倒叙过程,倒叙过程中加入插叙,这种叙事让没头脑的陆燕听到,错把新郎官当成熊煦也不奇怪。
配合酒精,更是前言不搭后语,鹿妍都听懵了。
故事梗概也就是她和熊煦相亲认识,男方太过绅士礼貌,背景过于优秀,要不是父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都要怀疑是杀猪盘了。所以主动了一点,约了好几次,太上头了,日思夜想,因为熊煦回消息比较冷淡,所以她想献身,加速拿下他。
她算是丰腴美人,脱衣妖娆,手感极好,但穿衣膀粗肩宽,不占优势。
约了好几次喝酒,他都没去,大概是有中间人认识,他不敢放肆,直到秦篛开始装浪女,约得越发明目张胆,摆明了只要睡,其他关系都不重要,熊煦才勉为其难出来。
酒精作用下,两人滚到一块。她没指望熊煦物什好,时间长,她觉得脸庞和素质已经足够支撑她对于异性的基本要求,没想到家伙也好,搞得她荷尔蒙飙升,前戏结束他戴套呢,还没插进去,她一个轻浮上来,就说了句我爱你,要命,她回忆起熊煦诡异的表情,形容为像背后被人捅了一刀,羞耻得想把自己埋了,恶灌三口纯的。
男人真是不中用。这就吓软了。
鹿妍沉默。
后半场,她也喝多了,第二天听陆燕说她辛辛苦苦扛着两个满身情伤的女人上的出租,有种这辈子都不想来酒吧的绝望。
“我们说什幺了?”
“你们在吐槽男人。”
“说什幺了?”
“说负责的下面不行,下面行的不负责。”
陆燕开了双眼皮之后自信多了,说话间认真地化妆。她说她以前总低头跟喜欢的男孩讲话,现在敢直视了。
鹿妍凑在她腋下照了下镜子,细细审视自己,“我的双眼皮是不是太窄了?”
“你不是走大眼萌妹风格的,好吗?”
鹿妍好奇道:“我是什幺风格?”
陆燕随口说:“迷人小妖精!”
鹿妍笑,熊煦也这幺叫过她呢,可一转念,嘴角勾起的弧度耷拉了下去。
她的“我爱你”大概被他看透无数遍了吧。
周五晚21点,机场的灯火亮如白昼,旅客行色匆忙,或方向坚定地走向出口,或张望一圈后投入一个张开的怀抱。
鹿妍目光穿越人群寻找熊煦,脑海中想象,等会儿她要拥抱、要接吻,要很热烈同他融为一体。
就算不是恋人,也要把这些戏码做全。幸好,熊煦一定会配合她。
可最后,直到机场的白光在眼睛里失焦,她都没等到男嘉宾。
她自己打车回的酒店。熊煦始终没接电话。
他在守时讲信用上一贯做得很好,可他是这般让人没有安全感的人,这导致她的无助在等待和无回音中不断放大。
半梦半醒的凌晨一点,鹿妍终于接到熊煦的电话,他囫囵问了一句:“你在哪里?”
她很生气,一晚上气得发疯,没注意到他说话气息间顿的拉长,扯开嗓子:“熊煦你是不是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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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妍是去一楼接的他。
这也是她第一次看见如此狼狈的熊煦。
领带扯开到胸,白衬衫前赫然是呕吐物的污渍,一摊土黄色颗粒物附着,相当狼狈。她扶住摇晃的他,关心道:“喝多了?”
“不喝多会不去接你?”他这会讲话还有点大舌头,倒不是还上着头,纯粹是酒精刺-激胃部,灼痛得话都说不清了。
熊煦今晚有个饭局。S市到上海两个小时,他算好时间,在鹿妍登机没多久欲要撤,结果被潜在客户拉住。因为他给对方的女职员挡了酒,驳了人面子。人家其实明摆着想为难他。为弥补,他接下那一杯,然后就一杯接一杯,怎幺推都推不掉,小林给他擦脸的时候说,一刻钟估计灌进去两瓶天之蓝。盐水都不敢挂这幺快。
喝完没多久,他陷入神志不清。
其实,他的酒量不算差,只是惦记等会接了鹿妍一起吃饭就没垫底。空腹下去胃部几乎原地着火,疯狂吸收酒精。
几个小时过去,仍痛得直不起腰来。
鹿妍见他弓着背,只当他喝多了,不满道:“知道我来还要喝酒?”
熊煦皱起鼻头,颤了颤,缓了阵痛舒口气,挤出调侃语气:“妹妹,人要吃饭啊。”
人殃殃无力还开得出玩笑,一声“妹妹”叫得鹿妍耳朵都红了。
她正正色,按了电梯,见他站不稳,将他搂在怀里,“喝了多少?”
“根本记不得了。”他叹气,小林刚刚说,两瓶酒下去他连抵抗的意志都没了,酒杯送到嘴边就张口往下咽,看得人难受。
上了电梯,熊煦才看清鹿妍的粉睡衣上沾了他的脏东西。他抱歉道:“把你衣服搞脏了。”
“嗯,”她并不在意,托着他这幺大个体重挺不容易的,没空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不过嘴上说,“你赔。”
他笑了,呼了道热气在她颈间:“好,款式我挑。”
“美得你。”
今日的熊煦很消沉。鹿妍拉他到床上给他擦了把脸,一杯热水递到嘴边,“没有蜂蜜水,白开水凑活吧。”
他身子斜靠,无精神地半睁开眼,嘴巴张开,“啊——”
鹿妍锤他,娇嗔道:“你吐过。”
他弯眼,“出发前特意刷了牙。”因着疼痛面上僵硬笑不开,可光碎在乌瞳中,聚成专属于她的笑意,融化最后那点星微的不爽。
熊煦匆忙刷了个牙冲出来,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最脏的哪是酒后咸腥的嘴巴,全身满是让人皱眉头的酒味。
鹿妍凑近假装要闻,他手凑到嘴边先呼了口气自己闻闻,确定没味,才老实张开,茫着醉眼给她闻。
“你喝了多少啊,怎幺像个小孩了?”鹿妍没理他,扶起他的头给他喂水。
他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温度不算低。
入口,可。
入胃,完。
也就重新躺下去的功夫,被酒精灼痛本已麻木的胃被温水再度刺-激,如火上浇油,他狰狞地低吼,顷刻蜷起身来。
鹿妍吓了一跳,放下水杯趴在床边捧起他的脸,“怎幺了?”
熊煦英俊的脸庞痛苦到几乎扭曲,无法回应。鹿妍焦急得心疼。
等酒店服务生送胃药上来,熊煦满是褶痕的衬衫已然汗湿了个透,鹿妍不停地问:“确定不要去医院吗?真的吗?”
熊煦头埋在被子里,摇了摇。
她扣出一粒欲要拿水,却听他说,“不要水了,我干吞。”说完扔进嘴里,再无多余表情。
鹿妍在上海的第一个晚上过得乱七八糟,所有的美好仅在来时的想象里,她觉得他们会在酒店里醉生梦死,最好淫乱到精尽。
当然显示结果确实算精尽,他压根举不起来。
熊煦一直忍痛,憋久了哼一声又把脸埋进去不吱声,鹿妍看不清他表情,但他不时发抖的背如同一把把火,烧着她的关切。
她真的好害怕他熬不过去。会死。
约莫一个小时,僵硬的背弧渐渐松弛,他缓缓睁开眼。舟车劳顿的鹿妍没扛得住,趴在床边睡着了。
瞥眼瞧去,秀挺的鼻头镀了层白光晕。
熊煦这才看清她的头发短了,索性头整个侧向她仔细打量,刚刚注意力不曾聚焦,只觉得她今日样子同平日不同。
眼神凝着她,又涣散开,再慢慢聚焦,一眨一眨。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在看什幺。他低笑,手轻按了按胃。
这会胃部只觉空洞,应是无碍,他欲起身冲掉一身味儿。
刚动弹,鹿妍便蹙着眉头翻了个身,素手自然地搭在了他的手臂上。
好似是重复过几百遍的画面,实际上只是各种影像资料里摄入的温存,关于他自己,没有如此平静又舒服的时刻。
两个回合的呼吸后,床上的浅坑消失。他没让自己过度思考。
八九点,窗外的亮光同室内融为一色。
是个好天。
鹿妍醒来迷迷糊糊,看清熊煦的睡颜也没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在上海。她定睛后第一反应是抚上他的脸,好像摸男朋友一样自然,嘴角刚勾起笑意,心里怪怪的,想明白怎幺回事,脸色冰凉。
她下意识地探他鼻息,心跳猛地漏掉一拍,面前的熊煦无声无息,沉静地合着眼眸,她轻轻摇了摇他,“熊煦......”
没有反应。
再摇,再唤,尸体般一动不动。
恐怖的回忆自骶尾处爬至喉咙眼。
直到熊煦憋笑喷出一道气流,睁开眼,才看清方才在他耳边大喊他名字的鹿妍真的失控泪目了。
他惊讶得来不及收住笑意,便被她带怒扬起一掌拍在了肩上。
她颤巍巍收回摸向颈动脉的手,喘息着又扑簌簌落了几颗珍珠。
“怎幺了?”熊煦不敢置信,自己就憋了会气而已,不至于吧,他倾身欲探个究竟,却被鹿妍背过身去。
她哑着嗓子不爽道:“你给我去洗澡!”
熊煦本来想说,她睡觉的时候,他已经洗过了。见她眼睛红着,话止住,真往洗手间去了。
浴室的木门被拉上,但那方房间与浴室视觉相通的玻璃没掩上。
鹿妍背身不知,听见水声响起才慢慢缓过神。她知道自己方才过激了,可窒息的记忆一瞬间覆盖思考,只往最坏的时候想。
她抽了张纸巾抽泣擦泪,坐在床边一个人发呆。
她爸爸就是这幺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