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三娘

夜已深,苏家内院一片寂然。

墙角人影一晃,一少年郎翻墙而入,落地无声,动作颇为利落。

清仪正欲拍去衣角尘土,擡头却见房中灯火未熄,父亲与小娘尚在房中谈话,暗觉不妙。正欲擡腿悄然退去,便听身后一声厉喝:“站住——”

她知避无可避,讪讪回首,只见父亲面色铁青,小娘则是满脸忧色。

“还不赶快进来!”

她不敢违逆,只得走入灯下。

此时的她一袭青衣儒衫,腰束玉带,头戴乌巾书帽,眉宇清朗,却透着几分秀气,活脱脱一雌雄莫辨的清俊少年郎形象。

苏明宇见女儿几无女子气象,脸色愈发阴沉,斥责道:“身为女儿家,不守闺训,夜不归宿已是大错,竟还乔扮男装,翻墙而入!此等行径,与那市井顽劣何异?”

辛姨娘惶惶起身,生怕老爷动怒,忙替女儿分辩:“三娘年少识浅,一时贪玩,实无他意,还望老爷宽恕。”

苏明宇却冷哼一声:“你还护着她?若不是你这做娘的一味纵容,三娘如何学得这般无法无天!”

“老爷息怒,是妾身教女无方。”辛姨娘一面赔罪,一面小心觑着老爷脸色。

清仪站在一旁,闻得父亲言语愈发苛厉,终难掩眉间愠色,于是挺身反驳道:“兄长日日斗鸡走马,流连市井,从不见您管束半分。女儿不过偶行于市,且身着儒服男冠,从未失仪,有何妨碍?”

苏明宇脸色沉下,冷声道:“你兄长是男儿,你却是女子,怎可相提并论?”

“女儿又如何?”清仪上前一步,眸光微漾,却据理力争,“父亲常教我等‘读书明理,识礼知命’,可这世间之理,难道便是女子生来只为困于闺阁,便当终日绣房守礼,不得观风识世、不得出门半步?”

“放肆!”苏明宇勃然作色,甩袖厉喝,“你是女儿家,终归要嫁作人妇!妇人自有妇道本分,岂容你这般抛头露面,传扬开去,叫人耻我苏家家教不严、门风不正!”

“若嫁人便是女子宿命,那我便不嫁!”清仪目光灼然,寸步不让,“既如此,不如违逆天命!清仪不愿困守后堂,做那任人摆布的可怜女子!”

此言一出,苏明宇几欲气颤:“你、你这般悖礼犯上,竟还敢强词夺理、顶撞亲父!简直无法无天!”

父女二人火气正盛,辛姨娘见势不妙,忙不迭上前横身挡在二人之间,劝解息事。

“瞧瞧!这就是你养出来的‘孝顺女儿’!”苏明宇指着清仪厉声斥道,“既然你这般忤逆不驯,今年便替你择门好亲,早早出阁,看你还敢不敢如此妄言胡行!”

清仪心绪激荡,声色俱厉道:“我不嫁!死也不嫁!若要步长姐后尘,我宁愿遁入空门,哪怕披衣持钵,也好过为人妻母!”

自她过了及笄之年,便始终绕不开“出阁”二字。可她岂甘将一身才学,换得那无用的一纸婚书?长姐从前也是才名冠绝,许配给金陵张家,不过三载,已育二子,今又怀孕,仿佛传宗接代已成她唯一使命,完全丧失昔日意气风发之姿。

苏明宇欲再申斥,却见女儿眼中泪光隐现,神色却无丝毫软弱,顿觉一腔怒意竟无处发作。

辛姨娘怜惜女儿,忙将她拥入怀中,泪眼婆娑转向老爷低诉:“老爷何苦如此相逼?您也知三娘向来执拗,说出的话便不会反悔。妾身在这苏府,唯有她是心头依靠,若连这点念想也要断去,妾身日子又怎过得下去?”

她语气愈发哀切:“三娘年岁尚小,却知分寸,只是喜爱读书,想出去见识世面罢了。不过如此微末之愿,老爷连这也不肯允她幺?”

苏明宇闻言神色微动,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他心中自知,辛姨娘这些年在府中受尽冷落,主母严苛,自己身为丈夫亦少有体恤,且他平素向来不理后宅纷扰,确有愧于她母女二人。更何况,今夜本非为责罚而来,实有正事相商,又何必因一时怒气而将事闹僵?

半晌,他方低声叹道:“三娘既怀此志,父亦非铁石心肠,未必不通情理。”

清仪拭了拭眼角,神色虽稍缓,眼中却仍满是疑虑望着父亲。

苏明宇负手踱步,继而落座,这才娓娓道出今夜来意:“前些时日朝廷增设恩科,破格准许商户子弟入仕。我苏家虽为商贾,却亦列籍有年,理应推举一人参试。原为你兄长,怎奈他不堪重用,读书不过装点门面,若令他赴考,必不成事……为父思来想去,唯有你能堪此任。”

此言一出,辛姨娘随之面色微变,而清仪眼底却倏然一亮,仿若沉眠心火被点燃。她向来饱读诗书,才识不让须眉,奈何囿于女身,困于深闺,难展鸿鹄之志。

清仪只觉胸中澎湃,但却敛眸掩其波澜,只听她应道:“父亲之命,清仪自当竭力以赴,不负所托。”

谁料苏明宇却摇头叹息,语气缓缓道:“你只需暂代兄长赴试一回,若能中得乡试,便已功德无量,往后自有他顶名出仕。毕竟你是女儿家,终难以真身踏入朝堂。此番筹谋,已是不得已之权宜。”

语毕,清仪眼中那点点星光,竟如霜下残灯,顷刻黯淡。

“老爷...这...”辛姨娘终是明了今晚老爷为何突然造访清音阁了,原来为此事。竟要她女儿代那不学无术的嫡子应考,想也是崔氏撺掇出来的馊主意。于是她难得回怼道,“此事非儿戏,若被查出,乃欺君之罪,轻者重罚,重者斩首,怎可轻率行事?”

苏明宇却一摆手,打断姨娘话头,语气淡然:“无妨,考场中自有熟人暗中照应。”

见三娘仍有迟疑,他又助一把火:“原本打算将你的生辰八字送去林家,那林家小儿尚未婚配,与你颇为相配...”

“老爷!”辛姨娘却先急了。

“...”清仪则是垂眸不语,她只觉得可笑。父亲此番分明是威逼,若不依他所谋,便将她八字送往林家,嫁与宁州那出了名的纨绔。

“若你能助兄长登科入仕,”苏明宇顿了顿,语调却带几分宽宥,“为父自当尊重你心,今后婚嫁之事,便由你自行决定,不再强求。”

说白了,明摆着是逼她顶替兄长赴考,借她真才实学,替那不学无术的嫡子铺路扬名。

清仪素来聪慧,岂能不明父亲话中之意?她知父亲早已为此事布下罗网,也知家族颜面所系,事关兄长仕途,根本由不得她拒绝。更知这男尊女卑的世道,女子生来便束于此礼法之内,受制父兄、委身夫家。

良久,清仪方轻拂衣袖一揖,低声道:“清仪明白,一切但凭父亲吩咐。”

“三娘...”辛姨娘一旁看得心如刀绞,可她又能如何。她不过是苏府不受宠的姨娘,无权无势,只能将女儿紧紧搂入怀中,仿佛这样便能宽慰她几分。

苏明宇见女儿终于应允,顿时转怒为喜,眉开眼笑,竟拍掌赞说辛姨娘养了个“孝顺”的好女儿。

真是讽刺。

......

是夜,风起如梭。

清仪独坐书斋,翻开书页一卷,纸页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字字句句宣扬仁义道德,今朝看来,却尽透讥诮讽刺,句句都是写给她这般女儿身的牢笼枷锁。

为何世道如此偏颇,男儿可驰骋八荒,建功立业,唯独女子,却只能困守深闺孤楼,任由岁月虚度?

思及父亲今日所言,口口声声为她筹谋,实则不过借她之力替那不学无术的兄长顶名赴考,做那上钩的鱼饵。

不行!她偏要逆天改命!绝不为他人铺路嫁衣!她偏要亲自登科及第,名列三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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