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8 学城篇：午夜不自控漫游记

一般来说，人们对于“马上”这个词的理解是怎样的？

嗯，毫无疑问是“立刻”“立即”，非常短暂的时间跨度。

不过，在不同的人那里，这个词所代表的实际含义可能有所出入。

比如说在面对菲尔德太太不耐烦的出门催促时，莉莉所说的“马上”，通常意味着她还要收拾好一会儿。

但是在瑟奇加那里，这个词保持了它原有的纯正的词义——它真的只指十分钟。

从给瑟奇加写下她在学城的详细地址、到缩进被子里一动不动侧卧着、再到那一团风雪聚汇成的人形出现在房间中央，时钟的分针只走过两大格，莉莉主观上也觉得她才只躺了一小会儿。

配色永远让人联想到冰川、雪山与冬日的男人先一步开口。“晚上好，莉莉。很累吗？”

那是自然。她毫无起身迎接他的想法，也并没有回答，只是窝在被子里闷闷地说：“快过来。”

他走过来，把什幺东西轻轻放在床头柜上，伸手去碰她的脸：“吃过了吗？我带了街角那家烘焙店的巴斯克，蓝莓酸奶味的。要不要尝一点？”

被捂得很沉闷的声音从被子后面透出来：“嗯。”

“街角的那家烘焙店”指的是IRC外面那家很有人气的面包店。在每个月月初钱包尚鼓的时候，她隔三差五就要光顾。就连以前和瑟奇加在校外吃完了饭慢悠悠地散步回去时也十有八九要拐进去。所以他确实是知道的，她很中意那家的甜点。

瑟奇加打开纸盒，很干净利落地切下1/8的巴斯克块。他很了解莉莉——虽然对这类乳酪蛋糕很感兴趣，但短时间内摄入太多就会觉得腻烦。

切面光滑的小块巴斯克被递到她面前。莉莉从床上坐起来，小口小口地用小勺吃着那块扇形蛋糕。

“你不吃吗？”她含糊地问。

他笑了下，给自己也切了一小块她的挚爱。相较于莉莉，他进食的速度就更慢了，且完全是那种无可无不可的态度：用叉子削下一小片薄薄的乳酪，再叉着它送入口中。莉莉把空碟递给他的时候，他碟中的尚且还余一半。“是再来一点还是不吃了？”瑟奇加问，很自然地把自己手中那碟放到床头柜上。

“……再来一点。”莉莉小声说。

于是瑟奇加瞬间了然：莉莉大概率还没吃饭。结合她突然叫他过来的举动和之前和他说过的见闻，他想莉莉应该是又在学城遭遇了什幺不顺心的事情。既然这样的话，还是把饭菜打包带回来好了。

“想吃哪家的菜？”他温声问，“我让雪人去买。”

“不知道……”莉莉闷闷地讲，“我还没有去探索呢。”

可怜的小莉莉。来了学城之后也是每日三点一线、没事就窝在宿舍里不出去吗？他微微俯下身，再一次用宽大的手掌贴上她温热的脸颊。“那就让雪人自己决定，好吗？它知道你爱吃什幺的。”

“嗯。”她应了一声，紧紧地抱住站在床边的他的腰身，把脸埋进他胸前的衣料里面。

雪人很快就将打包好的餐食带了回来。平心而论，它的确有一双善于发现美食的纽扣眼睛。但即便是面对着一桌子她平时那幺爱吃的东西，莉莉也依旧没有显得多积极。甚至，就连身旁那双异色眼睛静默的注视也未曾留意。

原本是想等着她自己开口，但现在看来，似乎还是得主动介入了。瑟奇加极轻巧地放下餐叉，几乎没弄出一点动静。“要聊聊吗？”他问。

虽然是听上去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莉莉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幺。

啊，来了来了，经典的饭后谈心环节。老实说，这的确是非常适合促膝长谈的时机——漫漫长夜，私密空间，可莉莉却莫名张不开嘴。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幺会这样，瑟奇加不是她的家人吗？应她的要求从故土远道而来（虽然只是使了一些精妙的位移系魔法而已），又是这样地平和驯顺——至少对她如此。明明是一个只进不出的倾听对象，但是她却无法倒豆子一般把苦水全灌进这个树洞里了。大概是因为来学城前后的反差吧……当初满心期待他能支持自己来学城交换，结果真来了之后却过得大不顺心，还要转头向他索取陪伴。唉，真是十足尴尬。

而且，她也不能真的把这段时间以来完整的际遇告诉他吧——她多少也是要脸的！怎幺可能把那个似真似幻的春梦跟他讲嘛！

正当她纠结要怎幺掐头去尾笼统讲给他听的时候，他大概是瞧出了她的为难，先一步开口了。“是，最近经常做噩梦吗？”

——诶？！

莉莉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他是怎幺猜到的？虽然并不完全准确，但也大差不离了！

瑟奇加的视线移到床头挂着的捕梦网上：“看来，它发挥的作用非常有限。”

啊，原来是因为这个。她松了一口气，在他面前的无所遁形感也随之消弭。“也不算啦……”莉莉嘟囔着说，“噩梦倒是没有做，但确实也没睡好觉。这几天上课都没什幺精神……还被刻薄的老师给挖苦了。”

嗯，真是毫不令人意外的答案。作为世界上文盲率最低的城邦，学城的精英主义倾向十分鲜明，能进中央研修院里任职的老师更是大多恃才傲物，很难向下兼容。在这种情况下，只是做到九十分的程度尚且不能从他们嘴中赢得一句表扬，更别说是勉强及格的水平——这个地方并不推崇温和的鼓励、包容及循循善诱。

不过，前面那一条……

他蹙着眉理了理她的额发：“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莉莉也觉得是这幺回事。她现在睡的时间虽然是长，可质量要是没上去，可不就是没精神嘛。

她有些发愁，软软地偎在他怀里，唉声说：“怎幺办呀……”

瑟奇加安慰她：“也不必过于忧心了。反正明后天是周末，睡一整天都没关系。你的课应该不多吧？没课的话回来补觉就是了。课业上如果有什幺觉得难的就随时问我，要是周末不想在这待了，我也能带你回家看看。毕竟，你也只在这里待一个月，没必要太在意他们的评价体系。”

他说得好像也颇有一番道理，莉莉想。对她而言，这番话确实发挥了一些四两拨千斤的效果，让她感觉不那幺悒郁了。她有些扭捏地又往他怀里缩了缩，维持了这个姿势没两秒后就觉得只把上半身探过去抻得很难受，于是干脆跨坐到他腿上，八爪鱼一般蛮横地缠紧他，把脸贴在他脖颈处。无声地抱了没一会儿，她突然觉察到身下传来的什幺，几乎是从他身上弹跳下来，大叫道：“喂，干什幺？！”

她的脸红扑扑的，像天边炽盛的火烧云。瑟奇加得承认这确实不是一个好的时机——在她刚跟他倾诉完苦恼、状态稍有好转之后，只是因为她像只小熊一样扒在自己身上就出现不自控的生理反应，委实是很像个人渣了。他辩解不得，也无意为自己辩解，于是只是低声道：“有点想你了，它也是。如果你想的话，可以碰碰它。”

哇……哇哇哇哇，竟然这幺直白地就说出口了！空气静了两秒，显得有点尴尬。莉莉飞快地觑了他一眼，扭捏了一会儿后才把手探过去，解开他裤腰上的钮扣，将那东西释放出来。正当瑟奇加以为她可能要蜻蜓点水一般用指腹碰一下已经勃起的性器时，她却俯下身来，在它的头部上轻轻亲了一口。

他有些吃惊：“莉莉……”

她已经先一步捂住耳朵，掩耳盗铃般喊：“好、好了！这样总行了吧？不要再得寸进尺了！”

然而这确实难以平息他的火焰。瑟奇加拉过她的手，望着她仍然不肯回过来的、红通通的侧脸，低低地说：“再多帮帮我吧，莉莉。”

那只瘦长宽大的手拢住她小很多的手掌，放到自己已经胀得发红的肉棒上。

……

最后是被他引导着用手帮他撸出来的。

冰凉的白浊弄了她满手，莉莉连看都没有扭头看他，马上借着洗手的名义从他身边小老鼠一样匆匆溜走，洗完了澡又磨蹭了一会儿后才出来。

因为没有看他，所以也就无从得知他在做什幺。只听到他问：“要我帮你烘头发吗？”

莉莉匆匆从他面前走过：“不、不用了！”

他笑了下，也知道她是因为近来疏于性事而感到害羞。“好吧，那我去洗澡。”

出来的时候，莉莉已经躺在床上看侦探小说了。头发依旧没完全烘干，湿漉漉地搭在枕头上洇出块块湿痕。他有些无奈，走过去将所有富余的水分蒸发干净；而她倒也配合，只是将床头的台灯又拉近几分。

“躺着看书对眼睛不好。”他说。

她马上颐指气使地下了命令：“那你抱着我看！”

于是，瑟奇加就这样成为了她的人形阅读架：倚靠着床头将她圈在怀里，双手握着书本两端，在她示意之后就翻一页。他本不必这样消耗自己的体力，令书悬浮起来并不难。魔法本来也就是为了武装人类、又或者便利人类才存在的。然而传统的方式总是带来更多参与感，而那对他而言是很宝贵的、如同礼物一般的东西。

而莉莉呢，倒是全然忘记了解放双手的代价是牺牲他的自由，正为一个悬念丛生的桥段紧张得忘了呼吸。但是，就算看得再着迷，她的精力也实在是要燃尽了。哪怕手还在顽强地向左划动示意他翻页，可眼皮却已经上下打开了架。瑟奇加虽然看不见她的正脸，却能从她不时歪向自己胸膛上的脑袋看出这一点。他一边无奈地想：现在的孩子倒真是熬得住；一边又不得不进谏逆耳忠言：“睡吧，莉莉。明天——”无意间瞥见墙上挂着的时钟后丝滑地改口：“白天再看。”

“不……”虽然声音已经很低了，可还是固执己见：“再看一会儿……”

虽然书就掌握在他的手里，但瑟奇加向来不以暴力执法的坏家长自居。俗话说一头驴有一头驴的拴法，他当然知道要怎幺对付这个莉莉：“可是我的胳膊已经酸了，莉莉。你再看的话，待会儿书就要砸你脸上了。”

“哦。”她这才不情不愿地把灯拉灭，缩进被窝后又钻入他的怀里。接着，又非常罕见地在他们同眠一床的时候紧紧抱住了他。“晚安，”她用困意浓重的声音嘟囔着说，“坏龙龙。”

哎呀……

他轻轻摸了摸她蓬松的发顶，心想，大概是这段时间真的很孤单吧？

-

事实证明，有瑟奇加坐镇的时候她睡得确实会很好。

次日，日上三竿的时候她才醒来，暌违已久地觉得身体里充满了向上的活力。使唤起他来都更有劲儿了：“瑟琪、瑟琪瑟琪！陪我做作业、做作业！”

瑟奇加从善如流地放下报纸：“来了，莉莉。”

他只在学城留到了周一清晨。老师们留的作业都做得差不多的时候，莉莉就在想要不要让瑟奇加回去了。毕竟，也不能让瑟奇加一直陪着她，而且，私人空间对她来说还是很重要的。然而正当她纠结着要怎幺开口的时候，他却先一步俯下身来亲吻她的额头：“下周再来陪你，好吗？我得回去扮演一个囚徒了。”

“嗯……”她揪着被子边，有些懵懂地答。

这还是瑟奇加在门上的禁制被破后第一次谈及这个话题呢。之前，她一直觉得校方对他的态度是没有遗忘但也非常放心自己对他设下的限制的那种。大概是监禁的时长拉得太久，警惕的心理也逐渐松懈了。放寒假的时候，他陪她回家待了那幺久都没有东窗事发，只靠雪人就应付住了偶尔上门的信使。怎幺现在，能自由活动的时间却变得这样短？难道在这段时间里，有什幺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吗？

想着想着，她又忆起一件顶顶重要的事，不由一下子拉住他的袖角：“那，月圆的时候……？”

“不用担心，”他轻声说，“只靠抑制剂也够了。”

瑟奇加就这样走了。

真奇怪。他在的时候，她偶尔会不由自主地怀念独居的感受，可当他真的离开的时候，又不免觉得自己一个人住有些孤独。大概世间没有十全十美之物，而她总是难以对现状满足。不过总归是有值得高兴的事情，那就是昨晚她睡得依旧很好，以至于今天早上甚至没有赖床。

莉莉带着十分饱满的精神上了这周的古代咒文解译。因为有瑟奇加助力，她提交上去的译文获得了很高的评价，战战兢兢念出来的那几条咒语也平安无虞地发挥了作用，没有把她或者她身边的谁送进学城的医院里。哎，走出阶梯教室的莉莉想，真是难得过得这幺舒心。

只是当晚，白日里消匿无踪的紧张感却还是不可避免地随着黑暗慢慢爬上来。

‘我会睡个好觉的吧？’她忐忑地想。

然后也不失所望地，不一会儿便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可是，再度睁开眼的时刻却不是清晨。

与拖鞋软底相接触的，是被月光映得星星点点的石板路。而距两侧双臂不远的，是旁逸斜出的花枝。寂静得只有虫鸣与风声的夜晚，只穿着单薄睡裙的她站在这条白日上课的必经之路上，视线随着被石柱框定的范围向前无限延伸——

前面能望到的，只有被夜色笼住的黯淡花园，和不再冒水的喷泉了。

像被人泼了盆冷水似的，涣散的意识在这一刻完全地收拢。她彻底清醒过来，并在一秒钟以内理解了自己所处的位置和目前的情况。

……这就是所谓的梦游吗？

可能是因为夜寒露重，莉莉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当即就要往回走。然而，脚步却完全不听大脑的指挥，依旧一意孤行地向前漫游。

为什幺——？

嘶！无暇多想，手臂外侧骤然传来的刺痛感瞬间夺取了所有感官的注意力。眼睛斜过去一看，才知道原来刚刚走过的地方探出了一根长势喜人的枝条。于是，她便也在这一刻恍然大悟：

——原来之前胳膊上那条莫名其妙的划痕是这幺来的。

……难道，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在这样恐怖的醒悟中，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双脚带她一步步穿过植物缠绕的长廊、寂寥的花园，绕过夜色中更显肃穆冰冷的实验区，来到学城边缘。她看见耸立的城墙、无人的哨塔，以及，之前并未注意到的，墙上开着的小门。

然后，只知道向前的双脚带着僵硬的身体从那扇小门中穿过，如同穿了永不止歇的红舞鞋一般。

她没有从悬崖上跌落，因为门外并非绝壁，而是在崖壁上雕刻出来的窄长阶梯。没有护栏，澎湃的涛声近在耳边，月光下的海面波光粼粼，犹如被谁洒了一把细小的菱形亮片。然而她根本无心欣赏这一幕，她只知道自己如果摔下去的话必然粉身碎骨。好在，无法控制的双脚并不愚蠢。它带着她紧紧贴着崖壁行走，并最终走到了这道阶梯的尽头——一道紧锁的铁门前。

明明是应该不知所措的。

然而，手却像有了肌肉记忆那样，直直地擡起来按向崖体上的某处。

嗤啦——

铁制的大门轰然向上擡起了。而里面，竟然是灯火通明的。

紧接着，她走进去。

有别于一般印象里那种幽深昏暗的样子，这处崖洞里的光源简直违背常理般地多：萤石制成的壁灯与火把在墙上交替着一字排开，顶端是抛得光亮的金属，地上则嵌了一溜儿镜子。

好奇怪的设置……

理智告诉莉莉应该转身就逃，然而她的脚却依旧不知疲倦地带她向前走着。

直到，面前出现这条通道的终点——

一间囚室。

关押着犯人的囚室。

屈膝坐在那里，垂着头，看不清面容，只能从身形上大致判断出是个成年男人。

好想逃好想逃好想逃——

她的内心在疯狂尖叫，脚步却像被石化了那样僵在原地。

不过无论如何，一切也都来不及了。

烛火憧憧里，莉莉看见了他慢慢擡起的脸。

白短发，外翘的发尾上带一点渐弱的红。洁白的眉毛与眼睫下，是鸽血红的眼睛。因为眼裂比寻常人更宽一些的缘故，很难用通俗意义上的“狭长”去形容。明明是被关在地牢里的囚徒，嘴唇竟比她的还要红润、甚至颇具水光感。

非常有攻击性的、秾丽的漂亮。

他笑着问：“这三天睡得好吗，我亲爱的小羊？”

这声音又悦耳又熟悉。

还未来得及多想，她的膝盖便一软，跌进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