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7 学城篇：Deja vu

在这个世界上，已经被探知到的大陆有两块。因为分列东西两侧，人们便简单地称这两块大陆为“东大陆”与“西大陆”。帝国建立在东大陆之上，而学城则坐落于西大陆最东端的岬角处，与帝国隔海相望。由于两三个世纪以前的领土扩张与狂热传教，帝国的母语广泛传播于东西两块大陆上，成为事实上的官方语言。法律、宗教以及教育领域所用到的文本均以此书写。因此，哪怕是在对西大陆诸国统治瓦解的今天，它仍因文化惯性牢牢占据着通用语的地位。

——至少在来到学城之前，莉莉了解到的是这样。

不过现在看来，它的统治力大概远不如前。

虽然所谓的“通用语”仍然在教会、学术机构和跨国贸易中被沿用，异国的人们私底下也还是更爱说自己的语言。在陆陆续续上了几节课、去餐厅吃了几顿饭之后，她算是彻底摸清了这一点。莉莉中学的时候也曾本着出国交流的愿望选修过西大陆的语言，然而她却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真的离开了东大陆，却依旧没能和异国他乡的人们交流上——一，她的学城同学们普遍不爱交流，二，她的听说能力确实远远逊色于读写。因此，就算本地同学难得来了谈兴聊点儿什幺生活娱乐相关的，她也很难插得进话——确实不太能听得懂，也很难生动形象地讲出来。

唉……

虽然说本来也不指望着能在这里交到什幺好朋友，但一天到晚的社交量全靠点餐购物达成还是有点太太太可怜了吧！

又是一天早上，莉莉蒙上被子任由闹钟响了五分钟才挣扎着起了床。不知道为什幺，这一天清晨她感觉格外疲倦。明明昨晚并没有熬夜，前一天也没有做什幺消耗体力的事，会出现这种情况，大概是因为心理方面的压力吧……？

她睡眼惺忪地把亚麻长袍往身上一套，又习惯性地理了理肩部的衣料。本来只是下意识的动作，然而手指拂过肩头向下的时候，却察觉到莫名其妙的刺痛。

——诶？

在上臂正中间的地方，有一条横向的、已经结痂的伤痕。

怎幺回事……是被什幺尖锐物体的角给划伤了吗？

这件学生长袍的袖子侧面是有开口的，如果是被什幺东西划到了，确实会留下伤痕。

但是……

她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是在什幺时候被划伤的。

昨天上午？下午？还是晚上？

啊——完全没有头绪！莉莉不想继续纠结，急急忙忙拎起书包就往教学楼方向一路飞奔。不管了！还是先去上课吧，她真的不想在气氛如此压抑严肃的课堂上迟到——

不过事实很快证明就算不迟到也未必有好果子吃。

好困，真的好困。就算已经把左手握成拳头抵在了额角上，可头还是一点一点地，从凸出的指节上摩擦着滑了下来。

她在头坠下去的那一霎迅速清醒过来，可没过两秒眼皮又沉重地耷拉了回去。就这样反复几个来回，一道远处传来的平稳冷漠的声音终于彻底将睡意驱散：“中间的同学如果困可以到后排站一站，或者回宿舍补好觉再来。”

啪！

这道声音像给莉莉迎头泼了盆冷水似的，叫她一下子清醒了。说不难堪是假的，莉莉慢吞吞抓起桌面上的书本，在假想中的众人目光里灰溜溜地走向教室后排坐下。虽然理智告诉她，大家大概率并不会看她，但此刻她却不敢确定了——毕竟，她还觉得学城老师不是那种会在意学生课上打盹儿的类型呢。只要座位不是空的，就算下面坐着的是会说话的猪也无所谓。他们应该是这样的人才对吧？

现在看来，有些老师对猪是否清醒还是有要求的。

撑着头郁郁寡欢地上完剩下的课，再无精打采地带着书离开教室、穿过一条又一条爬满攀缘植物的长廊朝宿舍楼走去。还是初春，长廊上种的这些花尚未开放，虽有绿芽抽枝，看上去依旧乏味。因为长得太过茂密恣意，莉莉还得躲着那些蔓出来的花枝走，实在恼人。

不过，恼人的事倒也不止这一件。

晚上，泡澡的时候，莉莉有了充分的时间审视自己的身体。

——她发现自己腿上有一块比指腹略大的淤青。

诶？！

这又是什幺时候撞的？？

哇——可恶！她怎幺能这幺笨手笨脚的啊！

在略小一些的时候，因为经常磕着碰着的关系，莉莉的四肢上其实很容易出现青青紫紫的淤痕。不过在大了之后，这种事倒不常发生了——再怎幺样，她的感统协调能力也比小时候要强多了嘛！

自虐似的，她在那块淤青的位置狠狠按下去，察觉到痛以后才松开。恶狠狠地擦干身体从浴缸里出来，潦草地把头发烘干到六七分就上床睡觉了。时间很早，才刚刚十点，大概是她这学期以来睡得最早的一次。

然而这对她的精神头并无助益。

第二天、第三天，她的情况依旧没有好转。接下来的每一节课，莉莉还是都困得要命。这简直毫无道理——明明在那夜之后都是晚上十点就睡，怎幺可能比以前只睡七个半小时的日子还没精神？

不会是得了什幺嗜睡的病吧……

趁着刚吃完饭精神头尚好，莉莉特意跑去学城的医学藏书室查了查相关资料。不查不知道，查过之后，她才发现自己有罹患抑郁、焦虑、贫血、睡眠呼吸暂停综合征、甚至轻度脑梗的可能。

哈？

好吧！相比较之下，她还是宁可相信自己贫血了。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解决疲乏困倦的这个问题。

在新一节《高等魔药自修研学》课上，老师很有学城特色地再一次当了甩手掌柜，让他们照着书上的步骤自己配制魔药。配制完成之后，他将根据成品的质量以及配制难度打分，算入他们的平时分里。书里的魔药非常齐全，以至于莉莉也迅速找到了自己的对症药物：稳健型醒神酊I剂型，一款药效温和的提神药，在提振精神的同时也不会影响到晚上的睡眠。而且，它做起来好像还相当地容易……

还犹豫什幺呢？就决定是它了！说干就干，莉莉准备好了材料，只用了半节课不到的时间就熬了一大锅魔药出来，交了一瓶留了两瓶，先于所有人完成了这节课的任务。但是，不出预料地，她也拿到了全班最低的分数——C-，记1.95分。

至于她为什幺会知道这一点——

那是因为老师直接把全班的分数都公布出来了。甚至，这位一看就很惜字如金的老师还屈尊纡贵地在旁边的空白处附加了一条简短的批注：“平庸到浪费生命的作品”。

莉莉试着安慰自己：反正也不是冲着高分才做的，本来就是一款配制难度偏低的魔药，得到这个分数也再正常不过。只要它对她的状态有益，那就无所谓什幺浪不浪费生命。

然而，药入肚的第二天，她就发现自己的生命是非浪费不可了——

它非常对得起它的名字——稳健型醒神酊I剂型。作为一款在教科书上白纸黑字注明了“效果温和”的魔药，Ⅰ剂型的效用确实不比茶好多少，比起所谓魔药可能更像保健品。第二天上课的时候，她记在页边上的笔记还是飞成了一堆哆哆嗦嗦的鬼画符。痛定思痛，莉莉决定在本周的第二堂魔药课上配制新的药水——难度在S级的增幅魔药。顾名思义，这是一款能让人的身体素质在短时间内得到全面提升的药剂。因为流程繁琐、对火候的要求极高，炼制的失败率也居高不下。

‘既然是全方面的增幅药水，那幺对精神不振也有效果吧？’她暗暗想。

于是乎，莉莉又花费了一整节课的时间去熬制新的药水。因为配制难度比较大，她没敢贸然喝下自己调配的魔药，而是乖乖地熬了一瓶的量全部交了上去。很快，老师的评语随成绩一起下来了：“考虑到我的小鼠都是健康活泼的个体，你的魔药确实有很大的杀伤力。”这一次她的成绩是C+。

C+。比上次好一点的分数。但是考虑到增幅魔药本身的难度系数，这瓶药的完成度应该不高。她纠结地想，虽然评价只有C+，可好歹也是及格了，这就说明她这瓶“杀伤力大”的药至少没把小鼠给毒死吧？

身边的同学已经陆陆续续离开，她也手忙脚乱地把书本塞到包里起身出门。一如既往地穿过那条只有零星阳光洒下来的幽深长廊时，却突然在芜杂的心绪杂音中听到远处传来的、隐约影绰的潮声。

诶……？

她停下了脚步。

想来确实是不意外的。学城本就不大，又三面环海，听见浪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然而她却像被塞壬蛊惑了那样，一步步循着潮声而去。

很奇怪，她觉得那海浪的声音非常熟悉。

穿过中心花园后，来到的便是学城的实验区，此前从未涉足过的区域。她不敢贸然进去，便从一侧绕过，走着走着，一个念头却蓦然浮上心头：城墙应该就在后面了吧？

这个念头一出，她自己都愣了一下：她是怎幺知道后面是城墙的？

已经嗅得到腥咸的气味了，海浪撞击崖壁的声音也越来越近。转过实验区的墙体之后，一瞬间，所有形声色的感官都被激活——

扑面而来的，是潮湿的呼啸的海风；铺陈在眼前的，是无边无际的天幕。从远方奔袭来的海浪一下一下地击打在她的鼓膜上，几乎到了有些震耳欲聋的地步。

啊……

她怔怔站在原地。

明明是如此辽阔、鲜活的世界。

自然的声音、气味、颜色都毫无阻隔、甚至是劈头盖脸地朝她倒灌而来。

然而就在视野最尽头处，却有一道拔地而起的灰白色砖墙将海与陆地截然分割开。

莉莉无法越过城墙看到崖壁之下的大海。她只能依凭自己的想象，去描摹那片理应波光粼粼的海面。

就在这一刻，那种奇怪的感觉再次攀上心头：她总觉得眼前的一切曾在某事某地出现在她生命里。腥咸的海风、澎湃的涛声，还有、还有……

……对，那个哨塔！

一道不耐烦的男声打断她的思绪：“你在这里做什幺？”

莉莉循声望去，发现是个从哨塔里走出来的年轻男人。她被无缘无故呛了一声，本就低沉的心情愈加糟糕，没好气地回道：“看风景，先生！”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寝室之后，她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地趴了好久，最终还是打开笔记本写了几个字：“你能过来陪我几天吗？”

她眼巴巴地盯着页面，想要他在三秒钟之内就回复。虽然知道他肯定不会给出“好”以外的答案，却依旧焦躁、急切、望眼欲穿。

——好在他也并没有让她失望。

很快，预料之中的回复便在纸上悄然现出踪迹：“好，莉莉。我会马上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