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1 不稳定魔法介质测试（修）

说是助手，但莉莉并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协助他做些什幺。

帮他组装魔杖？还是挑选材料？抑或测试介质的稳定性？按道理讲，应该要和自己的搭档商量一下如何分工的，但是，就算霍克曼主动向她搭话莉莉都不一定接茬，更别说让她先一步开口了。好在讲台上有老师提前准备好的原材料，分门别类地放在不同的盒子里，最近的那一盒就在她眼皮子底下，莉莉还能低下头假意挑拣里面的物品，不至于站在台上无所事事显得太过尴尬。

可是借故逃避的有效期终究有限，垂着头假装自己很忙的那一会儿工夫里，莉莉觉得自己如芒在背，僵硬得直接擡不起头来。她一会儿想自己今天未免太倒霉了些吧，一会儿又不禁埋怨老师真是没有眼力见。难道他看不出来他们之间的气氛尴尬至极吗？也总该说点什幺帮台上的两个人——哪怕是一个人——解围了吧？

正当她觉得自己的脖子再维持一秒这个姿势就要断掉的时候，不知道该说是迟钝还是有意怠工的老师终于大发慈悲地替他们分配了任务：“霍克曼先生，你来挑选材料并组装，稳定性测试的工作就由菲尔德小姐来负责，没问题吧？”

莉莉几乎是长舒了一口气：当然没问题！

老师要他们制作的魔杖用途几乎完全相反：他要求它们中的一支能经受得起魔力的短时强爆发，另一支则能稳定输出几乎最微弱的魔力流。

“同学们，你们知道，”他和颜悦色地说：“很多介质是无法承受瞬间爆发的魔力量的，比如琥珀、萤石、蔷薇木这类脆弱的物料。钻石、红蓝宝石等坚硬的矿石固然拥有优越的硬度，但——”他笑了一下：“就算是最富有的王爵，把钻石当作耗材也太奢侈了些。因此，找到既能满足需要、又相对容易获取的材料就很重要了。”

说到这，他看向莉莉及霍克曼：“好了，二位，接下来的时间就交给你们了。希望你们能做出自己满意的制品。”

于是很快，莉莉就知道自己高兴得还是太早了。

因为材料繁多的关系，装这些东西的盒子足足有四个，依照木材、矿石、金属、动物材料的顺序在讲台上一字排开。作为后上台的“助手”，她几乎是理所应当地站在靠外的位置，在不走动、不伸长胳膊的情况下只能轻松够到最边上的那一盒动物材料。

反观霍克曼，上天钦定的主人公似的一动不动站在最中央，和每一盒材料都保持着恰当的距离，可以在不损斯文的前提下体面优雅地取出每一个他想要的物品。当然，考虑到她在这次课堂展示中的定位与老师分配给她的活计，在霍克曼把他挑好的介质递给她之前她也无事可做。也就是说，她在台上要有多长时间的尴尬期完全取决于霍克曼的选材速度——这也意味着他们不可能完全没接触！啊啊啊啊！莉莉真的想尖叫了！

我现在应该干点什幺呢……

她郁闷地想。为了避免在众目睽睽之下抓耳挠腮的尴尬情景出现，莉莉只好再度低头在那堆动物材料中假意翻找起来。到底要找些什幺？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任手指机械地扒开狮鹫趾爪、巨怪鬃毛和——和——和龙的脊骨。本该有一些头绪的，可那是在觉得自如的情况下，而不是在这种让她浑身不自在的环境中，还看到了这样让她心头一震的东西，她……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无论什幺时候听都偏冷的男声像一把利剑那样从她纷乱的思绪中简洁有力地插进来：“——给。”

莉莉低着的头僵了一瞬。

……是他。

是霍克曼的声音。

很简单的一句话，但她还是听见了。

……真没想到他反而是那个主动打破僵局的人。

被查尔斯·霍克曼少爷捏在手里的是一截已经被打磨光滑的黑胡桃木。莉莉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视线只停留在那只握着木料的手上，即便打心眼儿里不喜欢霍克曼少爷，她也不得不承认他真的有一双漂亮的、可以与瑟奇加相媲美的手。

查尔斯·霍克曼的确姿容出众。

莉莉心情复杂地接过他递来的黑胡桃木，草草地往里面灌入大量魔力。就算彼此之间没有更多的交流，她也知道这木料是为了那根爆发型魔杖准备的：黑胡桃木是一种质地坚硬、不易开裂的木材。哼，这点常识总归还是有的嘛……

没什幺变化。

这根木头对爆发式的魔力输入反应良好。

她重新将那截木头递回去，还是严格将视线范围框定在他的袖口、冷白的腕骨与修长的手指之间。因为只注视着这一小块区域，所以也就无从得知他的情况。其实莉莉早已做好了超过三秒没得到回应就直接把木杖放到讲台上的准备，可是——

下一秒，手里握着的木料就被一股不大的力道抽走了。

“……”

她垂下睫毛，没说话，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就像那根木头一样在干燥状态下是绝缘体。测试这些东西的稳定性并不算难，无论他递过来的是莫桑石、白桦木还是独角兽毛，她都用符合规章但敷衍草率的操作糊弄过去了。其实也不是不知道两个人站在台上却几乎零交流很奇怪，但是——

比起要跟他讲话、对视、若无其事地互动，她宁愿忍受这种让人浑身僵硬的尴尬气氛、努力无视自己或将成为台下观众茶余饭后的笑谈。

直到，他把那东西递到她面前。

那是一支细长的龙角，笔直的一根，冰晶一样晶莹剔透的淡蓝色，底端的截面则是一个极尽光滑平整的圆，从不符合自然生长形态的形状来看大概已经打磨，说不好是自然脱落还是人为斩断的。说实话，就算形状和颜色都不尽相同，还是会让她在第一眼就幻视只见过一次的那对龙角。莉莉不能假装自己是视众生平等的高道德感动保主义人士，也不能假惺惺地说自己反对针对异族的所有猎杀。她只是……出于爱屋及乌的心态，在这一刻替他和它感到物伤其类。

“……菲尔德？”

可能是沉浸在那种惆怅感中太久，以至于超出了正常反应该有的时限，莉莉迟迟没有接过那根龙角，还是直到他出声叫她的名字，她才从大庭广众之下的走神中醒过来。

……就把它当做是从自然死亡的龙身上斩下来的吧。

她这样自欺欺人地想，把那根龙角从他手上拿过来，不发一言地向里注入魔力，再一如之前那样还到他手里。

最后一样需要测试的介质是用来做杖头的晶石。为了制作那根能稳定输出微弱魔力流的魔杖，他们需要一块对魔法感知极度敏锐、魔力损耗低的石头。挑选的事儿轮不着她费心，于是，莉莉便安静又急切地等待着他把最后那样材料递过来。

马上，马上就要结束了。

马上，她就要从折磨中解脱了。

马上，她就不用再体会这种模拟坐牢的感觉了。

没有等待很长时间，很快，他选好了拼图的最后一块碎片——一颗半透明的粉紫色萤石。不太大，未经打磨，因为截面多所以显得很粗糙，甚至有一些颗粒感。查尔斯·霍克曼把那块萤石递到她眼皮子底下，莉莉虽然想早点干完早点下班，却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没有急不可耐地把石头夺过来。

要小心一点……再小心一点……她细细观察着那块石头被他两根手指捏住的位置，谨慎地在心里评判从哪下手才能避开他的指尖。没办法——这块石头实在是太小了嘛！她连跟他说话都不情愿，更别说是碰到他了。可是，或许是长时间的观察被他误以为是莫名的踌躇，正当她终于找好位置伸出手去的那一刻，他又把石头往前递了一分，于是，触到萤石不光滑表面的那个瞬间，她同时触到了他温热的手指。

“！”莉莉像被马蜂蛰了一样猛然撒手，向后退了一大步。下一秒，那块石头便因为失去依托的助力砸向地面。她听见萤石砸到地上的声响，听到台下的哗然；听到耳边嘤嘤的杂音，以及老师略显错愕的询问。然后，她看到面前的高个男孩在纷乱嘈杂的环境中弯腰捡起坠在地上的那块萤石，再一次递到她面前。

于是，莉莉在今天第一次看清楚了他的脸。

无需赘叙查尔斯·霍克曼的英俊，和过去相比，他的模样并没有分毫改变。霍克曼少爷的鼻子还是那个鼻子，眼还是那个眼。如果非要说哪里不完美，可能就是他的发型了，怎幺说呢，看得出很赶时间。不知道他是起得太晚还是怎幺样，这一次，他额前的头发竟然没有全部梳上去，而是很随意地向上抓了抓，留了些细碎的发丝在前面。可恨的是，此人即便如此也不显得潦草，反而因为挣脱了一丝不苟的框架显出了几分不羁的落拓感。

莉莉的大脑嗡嗡作响，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来。为什幺，为什幺又是这样？她接过石头，勉力控制自己不要在他眼皮底下手抖；想要保持气息的稳定，可呼吸的节奏还是不能自已地快了起来。注入……注入魔力，对，应当平缓地、小心地往这颗萤石里注入微量魔力，可是，好像无论怎样都控制不好从身体里输出的魔力流。她能感觉到它是一段上下起伏的曲线，有许多陡峭而危险的波峰，就像此刻她的心跳，扑通、扑通、扑通。

霍克曼注意到了，那颗萤石在魔力持续且不稳定的输入下隐隐逸出古怪的光。不是那种柔和的荧光，而是那种像急促的呼吸一般不和谐、不安定、甚至有几分危险的光亮。不太对，萤石本就是一种易碎且热敏度高的石头，无法经受过载的能量。一旦输入的魔力超过某个限额，它就会——

“扔掉它！”他喊。莉莉也听到手里的萤石传来不堪其负的细微崩裂声，咔嚓、咔嚓、咔嚓，似乎在宣告它即将走向终结。她也不是不知道要赶紧处理掉它，可是——可是——台下是同学们，老师又在侧面站着，到底要扔向何处呢？

她真的慌了神，愈发不知道要怎幺办。指腹下的粗糙石面已经变得有些灼手，每一秒都比上一刻更烫一分。莉莉能预感到它马上就要爆炸了，正绝望之际，老师终于后知后觉地往后撤了一步，让出了一个空隙来。

就是现在！她瞅准时机，将它向侧上方抛去。

可——似乎一切为时已晚。

即便抓住了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也用了很大的力气，那颗美丽却脆弱的石头还是在脱手的下一秒就炸裂了。

“——砰！”

完了……她浑浑噩噩地想。

我会毁容吧……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袭来。

爆炸声响起的那一刻，一股意料之外、也难以抵抗的力道将她往完全相反的方向一拽，因为猝不及防，她甚至被拉得一个趔趄，全然无法自控地向另一侧倒去。

与她的脸亲密接触的却不是冰冷的地板。

下一秒，莉莉猛地撞上坚硬的金属纽扣。有点痛，所以她小小地“嘶”了一声。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视线所及之处是一片连贯的黑。因为有细密的斜向纹路，所以不是因头晕导致的短暂目盲，而是——

某人的怀抱。她所看到的是制服面料的纹理。

迟钝的嗅觉反馈而来的那股辛辣且冷冽的木香告诉莉莉此刻她正处在谁的怀里。

是查尔斯·霍克曼。

她缓慢地转头，向另一侧看去。

那只修长白皙、客观来说确实数一数二的手挡在她身前，明明体积有限，却障壁一般精准地隔开了爆炸袭来的冲击波、细小尖锐的萤石碎片与外溢的魔力。

鲜红的血液蔓到他的手掌边沿。原来，蓝血贵族的血看起来也与普通人的别无二致。

‘他……受伤了。’

‘为了我。’

‘但……不是我强求他这样做的。’

莉莉这样告诉自己。

下课了。

她用不甚灵活的手收拾好书本笔记，僵硬地站起来，舍近求远从第一排桌椅的另外一个出口离开。

没有说谢谢，没有说再见，没有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