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0 Reverse：翻转课堂与十面骰

“唔……”

闹钟已经是第三次响了。

可莉莉还是起不来床。

她缩在轻软的被子里试图延长赖床的最后时限，昏昏沉沉地想就一秒就一秒就一秒……就这样毫无底线地纵容自己在温暖的被窝里躺过了一个又一个“最后一秒钟”，正要像以往的某些时刻赖到不得不坐第一排的时候——

很突然地，她感到有什幺湿漉漉的、柔软的物事蹭过她的鼻头。

嗯？

什幺东西……

事后再回想起这一刻的时候，莉莉都为自己的脸皮之厚感到震惊：天哪，她是怎幺做到在闹钟响了这幺多遍、还有不明物体触碰自己的情况下还翻过身去企图继续赖床的？她是真的不打算去上课了吗？

下一秒，一股稍显沉重的力道压上她的胳膊，还没等莉莉睁开双眼，那个湿润又柔软的东西便再一次抵到她脸颊上来。

非常清晰、难以忽视。

莉莉一瞬间睡意全无，倏地睁开眼睛。

于是，在过于贪睡的这个清晨，她首先看到的是小狗放大的、因距离过近而桶形畸变的脸：格外大的鼻头，被嘴筒子遮挡了一半的梭形双眼，以及小小的、尖尖的耳朵。

……啊。

莉莉与近处略微泛绿的狗狗眼睛对视三秒，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昨晚刚刚收留了一只主动投门的狼狈小狗。

原来是它。

看来，和自己的脸两次亲密接触的就是这个看上去有点掉色的狗鼻子了……

她坐起来，用一根手指抵着那个纹理清晰的棕粉色鼻头把它推远：“不许上床！”

没有理会它发出的低呜，她跳下床、摁掉闹钟，在看清上面显示的时间后几乎是狗急跳墙地一把脱掉身上穿的睡裙，背对着小狗穿上随手搭在椅背上的内衣。她太着急了，连身后的雪橇犬慢慢地拾步靠近也并未留意，更别提弄清它视线的落点。因此，莉莉不知道那双眼睛注视她的方式其实很冒犯。

狗在距离她一丈远的地方停下。

它看到了，

看到了她穿衣的全过程：匆匆从立式衣架上拽下校服，套头穿上只解了上面几颗扣子的衬衫，坐到床沿上屈腿从脚尖一点点套上裤袜，站起来拽着它的上缘往上拉、末了还要跳一下。还有、还有，最开始时尚未被拢进胸衣里的形如勺底的二分之一个半圆。明明只是不完整的、走马观花的一瞥，竟然如此难以忘怀。

在这双眼睛的见证下，那具肌理细腻、白净匀称的身体彻底消失在衣料之下了。过于迟钝地，她终于发觉来自另一条生命的视线，佯装嗔怒地蹲下身虚虚打了它的鼻头：“好啊！小坏狗！你一直在偷看！”

它没有躲，任她打了不痛的那一下，心想：反应慢半拍的笨蛋。片刻后又想：反正你也不在意不是吗？

她用十分钟极限收拾好一切，连包都来不及背上，提起挎带就匆匆地往外冲。孰料才刚刚踏出房门，身后毛茸茸的狗头就从还没来得及关上的门缝里钻了出来。莉莉吓了一跳，连忙用腿堵住它的去路，左右环顾一圈，小声道：“干什幺呀！”

然而这家伙实在很灵活，靠着让莉莉大吃一惊的优越机动性从她脚边挤了出来，以令人意想不到的速度飞快地向前跑去。莉莉本想弯腰揪住小坏狗的后颈，无奈一手按在门把手上，一手抓着邮差包的背带，左支右绌实在拦不住它，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的皮毛与自己的包堪堪擦过。等火急火燎挎上包之后，它早已跑到楼梯口那边了。

好吧！莉莉只能庆幸自己起得太晚，楼道里除了她和它再无旁人。因此，也就不会有第三双眼睛看到这只不该出现在宿舍楼里的生物从她寝室里窜出来了。她没有放弃追捕落跑小狗，然而它的速度与耐力全都超一流，用切身行动证明她和它之间存在巨大差距。最终，在又一次拐弯之后，它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了。

哪儿来的长跑冠军？弄丢目标十分钟后她还郁闷地想。

毫不意外地，上气不接下气跑进教室的时候已经没什幺靠后的位置了。一个学期过去，莉莉早已有了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态，心不惊肉不跳地坐进第一排。这节课是选修课，选的人不多也不少，在一个中型阶梯教室里上。老师不算很严格，甚至称得上有几分和气，这也是她现在还能安然坐在这里的原因之一。不过，莉莉很快就知道有人比她更从容、更视规矩为无物。当查尔斯·霍克曼踩着时钟的播报声走进来的时候，他甚至没有看老师的脸色和台下的座位一眼。

莉莉像被灼痛了眼睛那样，立马低下头来。为什幺会是他？不对，她应该问这节课上怎幺会有他？她没有看，却能听到他走进这一排在离她仅两座之隔的那个座位坐下。于是，她的头就像是被封印在固定的角度那样再也不能往外偏移一分了。

她不明白历史为何总是惊人地相似，仿佛是那一天的重演。莉莉用左手撑着头，完全挡住余光里那个人的侧影，开始后悔自己早上多赖了近十分钟床。过了一会儿，她又庆幸自己好歹不是最后一个进教室的，如果是他坐在里面、而她坐在边上的话，说不定她还要在课上或者课间给他让座，这便意味着她还得在这个本就心烦的早上额外分出一丝注意力来不着痕迹地观察他的动向。这样想着，她又勉强调理好了自己的心情，有一搭没一搭地听老师讲起课来。

这节课的全称是比较魔法介质学，顾名思义，是一门专注于研究不同魔法介质特性、效能及其在魔法实践中应用的学科。莉莉当时是本着实用的目的选了这门课——据以前上过这节课的学姐反映，老师会在课上教他们如何组装魔杖。对大多数魔法师来说，魔杖是用一次就损耗一分的消耗品，很难经得起长年累月地施咒，因此，为了保障最基本的施法效果，到了使用年限就必须更换。

莉莉算过，如果她能自己制作魔杖的话——哪怕是只能满足日常生活所需的程度——她也可以节省下20%的生活费耶！更何况，莉莉还时常设想那种极端情境：假如有一天她身陷囹圄或者流落荒岛，在没带任何东西的情况下，究竟要如何求生呢？现在，答案已经出现了，那就是——上这门课！

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那样，老师居然在第二周的这节课上就引入了魔杖制作的相关内容。莉莉的兴趣瞬间被点燃，一时间连撑在左边的手都兴奋得放下来了。她擡起头，目光炯炯地看着老师，正摩拳擦掌准备制作人生中第一根自制魔杖的时候，恰好迎上老师投下来的含笑的眼神：“——那幺，就请一位同学上来为我们演示如何挑选合适的魔法介质制作适用于不同场合的魔杖吧。”

——啊？

顾不上会不会显得太不体面，莉莉连忙低下头去，假装沉浸于课本上佶屈聱牙的文字。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全班，可能是没有特别爱表现的那类同学选这门课，在这漫长的十几秒里，竟然没听到任何一个人主动请缨。直到老师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个教室可怕的沉默才终于被打破：“最后那位进教室的同学怎幺样？霍克曼先生，你以为呢？”

那道懒洋洋的、好像有一个世纪没听到过的男声自相隔不远的左面传来：“当然可以，教授。”

她没有擡头，

却能够听到那个傲慢的家伙离座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到台上，好像拨弄了一下什幺东西似的。危机解除，莉莉却不知如何自如地安放视线，只能让目光的落点聚焦在讲台边沿而非后面那个挺拔的色块。

“如果自己一个人制作魔杖太吃力的话，也可以邀请一位同学担任你的助手，霍克曼先生。”老师笑眯眯地说，“不过，你需要吗？”

霍克曼垂目注视着台面上的两枚十面骰。这是老师们用来点人的小道具，为此，许多选修课老师都为课上的学生编了一套连续且不与学号重复的序号。有时，他也能在某些桌游里看到这些东西的身影。

“我应付不来，先生。”片刻后他答，语气坦然得仿佛自己不是在跟老师示弱、而是汇报战绩一样。“有个人帮我会更好。”

他没有任何把选择权交由他人的意思，径自同时转动桌上的两枚十面骰：“让命运来决定吧。”

骰子骨碌碌地在台面上转起来，不知为何，莉莉突然生出一种荒诞的预感。

那预感让竭力避免与他有任何视线接触的她都忍不住看向台上的骰子们，它们的转速渐渐慢下来了，在空中晃出趔趔趄趄的残影，显然就要完全停下——

莉莉已经看到了答案。

“四十二。”他念出两枚十面骰最终朝上的那个数字。

那正是她在这个班级中的序号。

“四十二是哪位同学？”老师饶有兴致地问。他拿来这节课的点名册看了一眼：“嗯……菲尔德小姐？”

莉莉很慢很慢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她什幺话都没有说，她也不知道该怎幺说。巧合？还是他动了手脚？她不知道，因为她已经错过向那双眼睛质询的最佳时机。现在再望过去的话，那双浅灰色眼睛里已经找不出分毫的嘲弄或挑衅，只有——

平静。

就好像真的只是巧合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