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若涤把手机收进裙兜,擡脚跨出校门,秋天的风已经开始带点凉意了。
她远远地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校门对面那排共享单车旁,周家蔚戴着旧棒球帽,一只手撑着手机看地图,另一只手拎着一个纸袋,袋口用力握着,生怕里面的点心掉出来。
纸袋上印着苏点斋的logo,是一家开在老街的中式点心铺,下午时段限定的豆乳麻薯球,总是刚出锅就被抢光。她最爱吃中式糕点,尤其是软糯又不齁人的那种。
她还没来得及开心,视线就往下滑了一寸。周家蔚的右脚落地不稳,整个人站得有点歪。
外人或许看不出什幺,但她一眼就察觉了。他悄悄把重心移到左腿,站姿不自然,分明是在避疼。
她一下子有些站不住,擡脚就冲了过去。
“哥!你脚怎幺了?!”
她这声喊让周家蔚立刻擡头,动作却没慌。他把手机收进兜,朝她笑了一下。
“哎,你出来啦?我刚看地图,还怕你找不到我。”
说着,他举了举手里的纸袋,“麻薯球还是热的,老板说刚出锅没十分钟,给你多装了几个。”
周若涤没接东西,只低头盯着他那只发力不均的脚。
“你自己看看你右脚,连地都不敢踏实,你还敢出来?”
周家蔚还想装没事,轻轻啧了一声。
“这点小伤能怎幺样?我又不是瘸了——”
“你伤多久了?”
“也没多久。”他试图糊弄过去,手腕擡了擡,“我今天去接个大单,结果叫跑腿的是个事儿逼,点了四家店的东西。”
“要买的还都不在一块。要盛源斋的绿豆糕,陈记私房的酱鸭,新街南口那家药膳店的沙参玉竹汤,最离谱的是,他指定要吃西环城最里头的板栗烧鸡。”
“那地儿连个外卖骑手都懒得接单。我一路骑车转了快一小时,来不及吃饭,跑得急了点,结果下车的时候把脚给崴了。”
周若涤听着,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不吃饭还这幺折腾自己?把你买的东西给我,我送过去。你赶紧给我回家,别在这里晃了。”
“那不行。你一个女孩子,哪拎得动那幺多东西。”他下意识挡了挡。
她没再跟他废话,直接蹲下身,扯住他的脚踝就开始揉。
手法又快又稳,按到关节处的时候他倒吸了一口气,疼是疼的,但也忍住了。
“哥,你就让我去送吧。”她揉着揉着,语气软了下来,“西环我很熟的。送完我打车回学校,手机全程开定位,绝对安全。”
“不行。”
“要不然你说说,有没有什幺办法能让我替你去?不然我真的要生气了。”
“你生气也没用。”
“那我以后周末都不回家了。”她突然冷声开口。
周家蔚一怔,“你说什幺?”
“我说我不回去了。反正回家也见不到你好好休息一会儿,净看你满京城乱跑。那我在家干嘛?看你被人使唤到脚崴?”
他说不出话了。
半晌,他败下阵来,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阿蔷,你这张嘴怎幺这幺毒。”
“快点,把东西给我,妹妹生气的话后果很严重。”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松了手。
“手机电开着,别进陌生单元门,别和陌生人说话,别在外面吃垃圾东西……”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她扬起下巴,撇嘴。
周家蔚叹口气,轻轻弹了下她额头。
“你是我妹妹,不管几岁,我都得管。”
她没说话,只是眼神一闪,别开了脸。周家蔚却没停,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收了那点笑意,语气低了下来。
“你最近,能不能多回家看看?”
她眼神顿住,凝住了嘴角的笑容。
他犹豫了下,轻声说:“妈最近不太对劲,睡不着,晚上老是翻来覆去的。思诺思她也不愿意吃,一吃就说头晕。”
“……她说梦话。”他看着她,“梦里还在喊你名字。”
周若涤听着,皱了皱眉,眼神明显变了。
“哥,别说了。”
“我知道你们最近有争执,但是妈一个人把咱俩带大不容易。她不是不爱你,只是最近太累,脾气急了点。”他叹气,“你小的时候一生病,她能整宿不睡地守着。她这人偏执你又不是不知道。”
“有时间,回去看看她,好不好?”
她低头拎着袋子,没吭声。周家蔚没再逼她,只是伸手拍了拍她肩。
“去吧,早点送完早点回学校。”
她点了下头,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住,转头看他。
“哥,你真的没必要把妈妈一直当成受害者。我们没那幺大本事,拯救不了她。她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幺,而且愿意为此付出代价,可这种代价不应该由我们来承受。”
“我们得为她的情绪兜底,为她的冷暴力找借口,为她崩溃收拾残局……可她自己从来没想过改变。”
“你太心软了,总觉得她是委屈的,是撑着这个家的英雄。但你不觉得,一个人要是真的撑不住了,不是应该歇一歇吗?为什幺要强撑着,又把痛苦发泄到孩子身上?难道你和我不无辜吗?”
“对自己好一点吧。你这脚要是不好好休息,落下了病根,以后也只能当个跛子。看你怎幺娶媳妇儿。”
说完之后她拎起袋子,然后大步走远了。
周家蔚站在原地,望着她渐渐消失在人流里的背影,指尖摩挲着刚才她揉过自己脚的那块地方,神情复杂。
……
车窗外的阳光斜斜地撒进车内,映在车内漆黑的皮革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司机稳稳地踩着油门,车缓缓从学校门口驶出。
沈卿辰坐在前排副驾驶,双手叠放膝上,目光从后视镜中斜瞥着后排的两个人。
他们俩坐在后排,视线越过车窗,锁定着校门口的那对兄妹。
周若涤在哥哥面前,整个人和她平时在他面前的姿态判若两人。
她不再有那层戒备的冷漠,脸上泛着温暖的笑意,语气中带着难得的柔软,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卸下了所有伪装。
沈卿辰目光微沉,他的眉眼之间流露出一种隐晦的兴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后排的梁慕白侧头望向校门口,见周若涤与她哥哥亲昵的模样,嘴角轻微扬起。
梁誉打量着:“这黑不溜秋的家伙,就是周若涤的哥哥?怎幺像个外卖小哥啊?”
梁慕白点头:“是啊,她哥好像高中就辍学打工了,时不时就来看她。”
“这幺惨?连书都没读完啊?这种家世也能被你当个宝贝?爸爸要是知道你在跟这种level的人交往,真的会打断你的狗腿。”
话音刚落,还没来得及继续嘴贫,后脑勺就被人狠狠拍了一下。
“啊——!”她抱头尖叫,“打人不打头!你这人真没武德!”
“再敢张嘴乱说一句,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脑袋拧下来?”梁慕白挑眉,胳膊搭在她肩头。
梁誉一脸不服气,甩开他手,又气又恼地揉着脑袋。
“你喜欢绿茶我不管,但咱家这级别,你至少搞个Bella Hadid级别的女神吧?居然这幺轻易的从良了,我可真瞧不起你。你懂什幺叫路人甲吗?就是你把周若涤丢到路上,转个头就找不到人了。这就是不匹配的意思!”
“再说一遍试试?”梁慕白眯眼,直接扑过去把她脑袋死死夹在臂弯里,“嘴贱是不是?我让你嘴贱?”
“Shit!我头发都被你薅成鸡窝了!”
梁誉被勒得直叫唤,手脚乱踢,指甲都快把他胳膊挠出道痕。
车里瞬间一片乱哄哄,司机从后视镜瞄了一眼,没敢吭声,手握方向盘继续开他的车,早就习惯了后排这俩祖宗掐架。
“我喜欢谁干你屁事,啰里八嗦的。你哥这不是从良,是真诚。懂不懂什幺叫真诚?真诚才是好男人的必杀技。”
梁慕白胳膊死死扣住她,眼神一转,看着她被勒红的脸,冷笑着又拍了她脑袋一记。
“再敢乱说一句,你信不信我把你的素颜照发ins上。”
“梁慕白你简直不是人!居然为了女朋友要曝光你亲妹的素颜照!?”
“你那狗屁真诚是给自己洗脑的吧?谈个恋爱都快被PUA成脑瘫了,还你爹的什幺真诚!滚你大爷的真诚!赶紧给我放手!卿辰哥救我——!!”
“叫你祖宗来救你都没用。”
沈卿辰在前排听着,面上没什幺表情,只是食指轻敲着膝盖,目光隔着后视镜投过去。
车窗外阳光温柔,空气闷热,可车厢里却像压着一股不安的躁意。
太吵了。
一个家为什幺能生出两个聒噪的人。热衷于毫无意义的争吵,把时间浪费在互相掐架上,不知疲倦,也不知收敛。
他目光微沉,心底忍不住升起一丝烦躁。
可不知从哪根神经起跳,脑海里忽然蹦出另一个画面。
那天数学课上,她在下面安静的记笔记,睫毛垂着,手指细长,姿态乖得像一幅油画。
当然,这也是装的。
她外表乖巧,实际又作又叛逆,情绪反复,还爱对他翻脸不认人。
想到这里,沈卿辰眼尾微垂,轻轻舔了下后槽牙。
她的出现,让人烦,也让人……怪想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