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城的晨光从屋檐间落下来,照在太医院的朱红梁柱上。
叶翎第一次踏入此处,便被那种肃静的气息压得心跳快了半分。
北陲的军医帐,永远是忙乱的、带血的、火烤药渣味浓烈的。
而这里,干净、安静、精致得像一座庙。
云司明走在前头,衣袂极薄,却胜过所有人的气势。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问她是否跟得上,像习惯了别人自己追上他。
叶翎抱紧药箱,小跑两步才不至于落后。
两名太医学生刚见到云司明,立刻低头行礼:
“见过右院判大人。”
敬得恭恭敬敬。
可等云司明往前走一步,他们的眼神就“唰”地落到叶翎身上。那眼神懒洋洋的,带着京城特有的吊儿郎当与打量:
“哟,这就是……军医营送来的那位?”
“嗐,一看就不是京里出身的。”
“北陲来的?难怪气色这幺……实诚。”
另一个学生忍不住笑:“右院判什幺时候开始招学生啦?这可稀罕。”
叶翎心底一紧,低头行礼。
分堂医官拿着册子准备分配任务:“军医营来的?去三堂学认药吧。”
这是最低级的安排,人手不够时还要扫院子。
叶翎点头刚准备过去,却听见——
“她归我案下。”
云司明淡声开口。
药堂忽然静了一瞬。医官愣住:“右院判……的意思是让她从您案下学医?”
云司明头也不擡:“她的手在北陲练过,比你们之中大部分人都要稳妥些。”
医官脸色尴尬,却不敢反驳:“是。”
叶翎有些发愣:“云大人……我真的可以跟着你?”
“你的手法不差。”
他语气仍旧冷淡,没有鼓励,也没有温情。
但叶翎心底忽然暖了一寸。
她跟着他穿过药堂,走廊尽头有几个学生边磨药边压低声音:
“云大人怎幺带了个军医来了?”
“不是听说他从不收学生吗?”
“他,能收学生?他自己当年都不是正经科班进来的。”
“你小声点!他那身世,谁敢提?”
叶翎脚步一顿,心口怦地跳了一下。
她从未想过云司明会让人这样议论。
一个胆大的学生靠在门边,压得更低:“听说他小时候病得快断了气,是家里把人擡进宫求医的,被老院判救回来后,就一直留在太医院。”
“真的?”
“听说他家里还有别的兄弟姐妹,只有他身体最差。”那学生悄声道,“家里一堆小的要养,他这个病秧子留在宫里,也算少张嘴。后来偶尔回去也是匆匆一趟,人情淡了,他干脆一直待在太医院。”
旁边另一个忍不住插嘴:“你摸过他的手没有?冷得跟雪水似的。从小吃药吃到大,人都变了。”
“怪不得他对谁都那幺淡。”
“云大人一向中立,不站任何派,他这样的人……得罪不起。”
叶翎站在廊角,心像被轻轻揪了一下。
原来,他不是不愿意,而是从来都是孤身一人走在宫里的。
她不知怎幺,心口突然有些酸。
云司明似乎也察觉她停下,回头道:“发什幺呆?”
叶翎回神:“没,马上来!”
——
太医院报到不过半日,内侍便来传话,晴王请右院判云司明与新医学生入宫诊视。
云司明眉心轻皱,却只是道:“走。”
叶翎一路跟着他,越靠近王府偏殿,心跳越乱。她小声问:“云大人……这位晴王 ,是……”
云司明脚步未停,声音却比平常更淡、更谨慎:
“当朝晴王,先皇的第十三子,萧宴。”
“十三……”
叶翎怔了怔,“那他与皇上?”
“同父异母。”
云司明道得极简,“先帝庶子。皇上的弟弟。”
他顿了顿,像是权衡该说多少:
“晴王的母妃,清妃,是先帝最宠爱的妃子之一。出身不高,却极聪慧。他从小便继承了她的天分。”
语气平静,但隐约压着一层难言的东西。
叶翎听得认真:“那……她现在?”
“死了。”
云司明的声音突然压低,“八岁那年,病逝。”
叶翎猛地擡头:“病逝?”
云司明继续往前走,语气淡到近乎无情:
“宫里说是病逝。实际,是政治。”
“晴王从小便明白一件事:
笑,可以护身。
锋,可以杀人。”
叶翎怔住,突然明白为什幺刚才萧宴笑得那幺亮,却让她背脊发凉。
云司明补了一句:
“你看到的是外壳。宫里真正忌惮的,是他的心。”
“他聪明得太盛,又是先帝血脉。太后压他,皇上避他,权臣怕他。”
叶翎轻声:“那他……找我们来,是为什幺?”
云司明停下脚步,看向她的眼神第一次变得沉:“他不会无聊到随便召一个新医学生。”
“他对所有人都有目的。”
“尤其是你。”
叶翎怔住:“我……哪里有意思吗?”
云司明收回视线,淡淡道:
“不是男女那种意思。”
“是,你可能会带他跳出棋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