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满白砂的庭院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紫藤花的清香。
但这香气并未能抚平不死川实弥心中的躁郁,反而让他更加烦躁。他单膝跪地,即便在治疗后,身上仍隐隐透出血腥味。在他身旁,跪坐着那个让他心情复杂的女人——蓼丸满。
不同于实弥浑身紧绷像一张拉满的弓,蓼丸满跪得十分标准。
她的背脊挺得笔直,双手交叠在膝头,低眉顺眼,那副乖巧的模样仿佛是来参加茶会的大小姐,完全看不出几天前她曾要把鬼连皮带骨吞下去的疯狂。
“这就是斩杀了下弦之壹的队士吗?”
一个沉稳如岳的声音打破了沉寂,说话的是一个身形极度高大、双眼流泪的盲眼僧人。他双手合十,挂在手上的念珠相互碰撞发出脆响。
“南无阿弥陀佛……真是可怜的孩子,明明还这幺年轻,却要背负这样的责任和痛苦。”
“看起来很华丽嘛!虽然满身是伤有点脏兮兮的。”
接话的是一个头上缠着头巾、眼部涂着奇异妆容的忍者装扮男子,他蹲在树上,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两人:“喂,那边的女人,你的眼神很不错哦。虽然现在装得很乖,但里面藏着很华丽的欲望啊。”
“哎呀,宇髓先生,不要吓到新人了。”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的女声响起,有着蝴蝶发饰的女人微笑着看着他们,“还是先听听主公大人的话吧。”
实弥擡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面前这一排散发着恐怖压迫感的人。这就是……柱,鬼杀队最强的剑士们。
每一道视线都像刀子一样刮在皮肤上。实弥能够感觉到,这群家伙和自己以前见过的任何人都不同。那是久经沙场、跨越了无数修罗场才能锤炼出的气息。但是——
“主公大人驾到。”随着雏衣和日香两个白发童子的通报,屋内的纸门被缓缓拉开。
一个身穿和服,额头布满淡紫色疤痕的病弱男子,在妻子的搀扶下缓缓走了出来。他的步伐虚浮,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剑士的霸气。
所有的柱在这一瞬间单膝下跪,整齐划一地低下头颅,那姿态恭敬到了极点。
实弥愣住了。
就这?统领这些怪物的……就是这幺个看起来快要死掉的家伙?
一股无名火瞬间从实弥的心头窜起。
匡近差点死了。
为了保护这所谓的大义,为了听从这个孱弱男人的命令,匡近被开膛破肚,现在还躺在蝶屋里生死未卜。而这个坐在上位受人跪拜的家伙,却连挥刀的手都擡不起来吗?
“喂……”实弥没有低下头,反而直愣愣地盯着产屋敷耀哉,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这就是鬼杀队的主公?看起来也不怎幺样嘛。”
“不得无礼!”在他另一侧,岩柱·悲鸣屿行冥低声呵斥,一把将他按倒了下去。
“你这混蛋小子!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好几个柱瞬间爆发出了杀气,那股针对实弥的威压足以让普通人浑身颤抖。
“没关系。”产屋敷耀哉轻轻擡手,制止了柱们的骚动。他的视线虽然模糊,却准确地落在了实弥和满的身上。
“欢迎回来,实弥,小满。还有……虽然没能来到这里,但匡近也活下来了,真是太好了。”
那声音里包含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是春日里拂过脸颊的微风,又像是母亲哼唱的摇篮曲。那是能让激荡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的、产生信赖的声音。
实弥原本想要喷薄而出的怒骂,在这个声音面前竟然卡在了喉咙里。
“……哈?”实弥咬着牙,强撑着不让自己被这股气氛影响,“你知道匡近的名字?你只不过是坐在这种安全的地方发号施令……”
“粂野匡近。”产屋敷耀哉轻柔地说着。
随后,他开始念诵名字,一个接一个,是已经战死的、实弥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队员的名字,还有他们的生平。
“生田、长井、阿部……”每一个名字,他都念得无比郑重,仿佛都是他视若珍宝的孩子。
实弥的瞳孔剧烈震颤。
这个男人……记住了所有战死的队员?那些像蝼蚁一样死去的、默默无闻的家伙们……他全都记得?
有一些并肩作战的队友,甚至实弥自己都忘记了。
就在实弥心防动摇的瞬间,一直沉默的蓼丸满突然动了。
她向前膝行了半步,擡起头,那双黑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产屋敷耀哉。
“呐,主公大人。”少女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她脸上带着乖巧的微笑。
“您的声音,真好听啊。”满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听着这个声音,肚子……好饿。”
周围的柱们脸色一变,岩柱悲鸣屿行冥手中的念珠猛地一紧,蛇柱伊黑小芭内的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产屋敷耀哉却并没有生气,他温柔地注视着蓼丸满,仿佛看穿了她的皮囊下,那个巨大的、空虚的黑洞。
“小满,你的欲之呼吸,是以自身的情感为燃料的吧。”产屋敷轻声说道,“饥饿是你的动力,也是你的苦难。”
蓼丸满的笑容僵了一下。
“这次讨伐下弦之壹,报告中提到了,你是通过自我催眠,将鬼视为母亲才完成了斩杀。”产屋敷叹息一声,“那是如同饮鸩止渴般的战斗方式。虽然保护了同伴,但你的心,是不是变得更空了呢?”
满眼中的光芒闪烁了一下。
“……是空了。”她低下头,声音变得闷闷的,“那个鬼很难吃,一点爱都没有。我演得很辛苦。”
小满摸了摸肚子,像个委屈的孩子一样抱怨道:“所以我想要奖赏。主公大人,我有奖赏吗?”
“喂!你这家伙太放肆了!”实弥忍不住低吼,他虽然还在别扭,但已经被产屋敷的气度折服,此刻见满如此无礼,下意识地想要制止。
产屋敷却笑了。
“当然有。”他招了招手,“实弥,小满,你们上前一步。”
两人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上前,跪坐在了檐廊之下。
产屋敷耀哉伸出那双因为诅咒而日渐枯槁的手,轻轻地放在了两人的头顶。
那只手并不温暖,甚至有些冰凉。
但当那只手落在实弥那满是伤疤的头上时,这个暴躁的青年浑身一颤,咬紧了牙关,眼泪大颗大颗砸在白砂上。
那是父亲的手掌,是他早已失去的、亲情的温度。
而当手放在蓼丸满头上时,少女愣住了。
那是……妈妈和师父的感觉,她也想要落泪。
“做得好。”产屋敷轻声说道,“谢谢你们活下来。谢谢你们保护了彼此。”
满眨了眨眼。
奇怪,明明没有吃到东西,明明胃里还是空的。
但是,那种仿佛要将内脏都腐蚀殆尽的饥饿感,在这一瞬间竟然平息了下去。
“……真是狡猾啊。”满低着头,任由那只手抚摸着自己的头发,“这样的奖赏……”
“那幺,”产屋敷收回手,声音恢复了肃然,“关于柱的任命。”
众柱的神色立刻严肃起来。
“不死川实弥,你与同伴蓼丸满、粂野匡近合力讨伐下弦之壹。其实力与觉悟,已足以担当大任。”产屋敷那双仿佛能看透未来的眼睛注视着实弥,“风之呼吸的使用者如今空缺。实弥,你是否愿意成为风柱,支撑起鬼杀队的一角?”
实弥猛地擡起头,脸上挂着泪痕,眼神却已经彻底改变了。
那是找到归宿的战士的眼神。
他深深地伏下身去,额头重重磕在手背上:“……遵命!”
“至于蓼丸满,”产屋敷看向那个仍在回味刚才触感的少女,“你的能力独特且危险,欲之呼吸是一把双刃剑。若无正确的引导,恐怕会先吞噬你自己。”
他微笑着看向在座的柱们:“哪位愿意暂时看顾这个孩子?作为引导者。”
短暂的沉默。
“啊呀,如果不介意的话,来我的蝶屋如何?”
花柱·蝴蝶香奈惠温柔地举起了手,笑容如春风般和煦:“女孩子还是需要好好的照顾呢。而且,我也想试试看,能不能做出填满小满肚子的料理哦。”
满转过头,看着那个散发着花朵般甜美香气的女性。
看起来……很好吃。
不,是看起来……很温暖。
少女的脸颊泛起一丝期待的红晕,嘴角不受控制地高高扬起,露出了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那是一个完全不设防的、纯粹得像个等待投喂的小动物般的笑容。
“好啊!”满的声音清脆悦耳,像风铃一样在庭院中回荡,“只要管饭,去哪里都行!我要吃很多很多!”
就在少女展露那个傻乎乎的灿烂笑容的瞬间。
从始至终都用充满审视与敌意的目光注视着两人的伊黑小芭内,身体猛地僵住了。
他那双异色的瞳孔,原本正冷冷地打量着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在他那充满黑暗过往的认知里,女人多是虚伪、贪婪、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生物。
他本以为这个为了杀鬼而自我催眠的疯女人也是如此。
但是——
“……什幺啊,这个表情。”
在那一瞬间,风好像停了。
伊黑小芭内看着蓼丸满那因为一顿饭而幸福得闪闪发光的脸。
没有算计,没有虚伪,甚至没有作为剑士的骄傲。
只是单纯的、毫无杂质的、想要吃东西的快乐。
咚。
伊黑感到心脏重重地跳漏了一拍。
“明明刚刚还像只野兽一样……现在却……像个……像个海带丝。”
一种从未有过的、令他手足无措的燥热感瞬间顺着脖颈爬上了脸颊。她看起来……好小。
那为了填饱肚子而拼命的样子……好可爱。
“……只要给吃的就跟人走吗?太没有防备心了……啧,真是让人放心不下。”
“但是她的笑容……好耀眼……”
缠绕在他脖子上的白蛇镝丸敏锐地察觉到了主人的紧张,它惊慌失措地吐着信子,不小心咬了他一口。
伊黑小芭内吓了一大跳,他慌乱地别过头,拉高了脸上的绷带,试图遮住自己可能已经泛红的脸。但视线却像是不听使唤一样,忍不住又悄悄瞥向那个正在和香奈惠讨论菜单的少女。
“那就这样说定了。”产屋敷温柔的声音将众人的思绪拉回,“等小满好一些了,就成为柱,去台东区巡视吧。”
阳光倾洒而下,将庭院照得透亮。
在这一天,鬼杀队迎来了风柱,以及一个名为蓼丸满的预备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