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这日,正是七月中旬日,退早朝后,众臣走出奉天殿,但见云晴叆叇,石础流滋,猝不及防间,狂云骤卷,雷声轰隆,急雨落地,如玉盘跳珠,噼啪乱响。
一时走不得,太监引他们至偏殿,备了冰镇鲜果、凉茶雪饮,边吃边候雨停。
高耀等几偏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朝魏璟之笑言:“魏大人,今由皇上为你赐婚,得了一门好姻缘,委实可喜可贺。”
魏璟之面色阴沉,只是吃茶。
张逊问:“怪哉。姚远修数次进谏皇上怠政,惹得皇上十分厌烦,现怎会为姚小姐指婚?难道一切不过表相?”
程元辉笑道:“或许是皇上见惟谦(魏璟之的字)已近三十,还未娶妻,有悖吾朝世情风俗,遂乱点了鸳鸯谱!”
魏璟之淡淡地:“皇帝圣意,岂是吾等妄自揣测的!
“京中不乏待嫁贵女,惟谦的夫人,怎幺也轮不到姚小姐。”传来粗哑的嗓音,还道是谁,乃当朝内阁首辅郭崇焕,其六十年纪,两鬓斑白色,但目光炯炯,颇俱威严。
众人拱手见礼,郭崇焕微颌首,再简短道:“惟谦,你来。”转身往外走。
魏璟之吃完凉茶,才慢腾腾站起,隐隐听见裴如霖嘀咕:“魏大人还说要送姚小姐进教坊司,这下可好了......”
他迈槛出殿,郭崇焕背着手站在廊下,放眼远处景致,雨霁云收,新虹一桥。
魏璟之问:“老师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郭崇焕和颜悦色:“小皇帝与姚远修相交甚笃,确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惟谦,你竟也没察觉?”
“不曾。”他语气平静:“姚远修就是一条疯狗。”
郭崇焕盯着他少顷,忽然开口:“你若不想娶姚小姐,我可以求小皇帝收回成命。”
“好。”魏璟之一口答应,作揖道:“有劳老师了。”
郭崇焕仍紧盯他,笑了笑:“既然是死对头,为何还要给他撰神道碑?”
“我魏家遗失多年的碑碣,收在了姚家,姚小姐提出为姚远修撰碑文,予以交换,情急之中,迫于无奈 。”魏璟之据实相告。
“原来如此。”郭崇焕的官轿已擡来,他摆摆手,拾级而下。
没提是否会去找小皇帝收回成命,魏璟之也没当回事,同僚个个口蜜腹剑,谁认真谁就输了。
话说他处理完公务,从衙门中归家,又逢一场大雨,官袍下摆半湿,回至书房,稍作盥洗,换了宝蓝团花直裰,走出房,去给魏老夫人请安。
过了仪门,园里荷花开得盛,蜻蜓乱飞,往人身上撞,蝉声不绝,三五个魏氏子孙一起玩儿,无意看见他,唬得一溜烟跑散了。他微皱眉,走到院门前,上前叩门钹,听到动静的丫鬟来开门,见是他,忙领到正房前,撩起帘子,早有人已禀报:“二爷来了。”
他进到房中,才看到不止魏母在,大房嫂子秦氏、三房弟媳唐氏,五房弟媳柳氏,七妹妹湘君也都在,围做针黹,有说有笑的。
他在榻边的官帽椅坐下,魏母忙命道:“快些把新炖的杏仁茶,端一盏给璟之吃。”须臾,丫鬟便送来,他吃了两口,洇洇发苦,便放下了。
魏母笑道:“难得今日回来早,稍后陪我用晚膳。”
魏璟之微笑道:“我还要出府去一趟。”
“才回来就要走?”
“户部高大人有请。”他接着道:“我有个事儿要告诉母亲。”在座女眷耳朵竖起来。
“皇帝给我赐了一门婚事。”
“甚好。”魏母喜上眉梢,满脸笑容问:“是哪家的小姐?”
“言官姚运修的女儿,姚鸢。”
顿时人人色变,不敢置信,秦氏先站起来,嗓音拔高问:“可是那个害你两次贬谪外放的姚运修?害我的云哥儿下放通州的姚运修?刚病死不久的姚运修?”
魏璟之颌首:“是他没错。”
魏母问:“皇上应知你与姚运修,这些年的种种恩怨,怎还会赐下这门婚事?你可与他说明首尾?”
魏璟之道:“我该说的都说了,但皇上仍执意如此,皇命不可违,只得接受。”
魏母想想道:“姚小姐父亲刚死,需得守孝三年,你年纪渐长,哪还有三年蹉跎。”
“皇上过些日大赦天下,今年亲友故者,不受守孝三年规制约束。”
湘君问:“那姚小姐年纪几何?”
“十九岁。”
“比我年长两岁。”湘君掐手指道:“比二哥小十岁。”
秦氏很愤怒,气得嗓音发抖:“那个姚小姐嫁进来,我可没好脸色给她。”
唐氏道:“我当她是个死人。”
柳氏道:“我眼里就没这个人儿。”
湘君吃杏仁茶,听她们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研究百种法子报仇,恨不能到时当面儿把她挫骨扬灰,方才解气。
魏母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魏璟之话已带到,起身告辞,走出房门后,面庞瞬间沉下来,目光阴鸷,他朝堂纵横捭阖十数年,所历风雨维艰,皆拜姚老狗所赐。未曾想,他死后还将他算计,不得不娶其女姚鸢入门。
他冷笑,姚鸢,纵是保全了性命又如何。
他已能预见,她在这深宅后院中举步维艰,将活得生不如死。
甚好,才能平他心头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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