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昨日死

谢橘年轻轻垂下眼，推开了，说：“我不想喝。”

“是让你喝，不是问你想不想。”杯缘在她柔嫩的唇上碾磨着，霍煾勾唇笑了，“年年很喜欢哥哥重复指令呢，好啊，那哥哥再顺着你一次。”

“喝。”

可谢橘年还是一动不动。

“好吧。”霍煾的声音听着颇有些惋惜的意味，酒杯移开了，下一秒手腕一翻转，酒水便从她发顶兜头淋下。

橘红色酒液劈头盖脸，冲刷过面颊，冰凉的温度让她下意识地瑟缩，闭上眼，瞬间衬衫领口便浸透了。

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眼睫止不住地轻颤，唇角漫进一点酒液，她尝到了，还是印象中无比钟爱的甜果香味，很香甜，和霍煾曾经送她的那些如出一辙的味道。

她一直有点轻微的酒瘾。

那些时候，情绪不太平稳就会喝上两小杯，不过啤酒白酒甚至纯葡萄酒都喝不来，只有各种果味调制酒爱不释口，其中尤爱芭乐，并非什幺特殊的果香，但就是没理由地偏爱。

这个小小嗜好甚至连谢玉里都没发现，只有霍煾知道。

各种口味，各个品牌，瓶身贴着她看不懂的外文，一瓶一瓶，都由霍煾亲自递到她面前。

为她开瓶，为她斟酒，留意她面上露出的喜好，每次只倒酒杯的一小半，两三次后便笑着摆手，说什幺也不让她再喝。

谢玉里不在时，他们席地坐在庭院中的喷泉池边，看半个月亮在天上，停泊在两山之间。

在静谧的夜任由柔风拂面，偶尔握着酒杯轻轻相撞，和无数对寻常人家的兄妹一样，随意地漫无边际地说些话，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有时她竟觉得比在谢玉里身边更放松。因为不用紧绷，不用总是手足无措，不用煎熬和克制，独自一人应对疯涌的痴迷和爱慕。

霍煾那时候再温柔不过，话不多，可她的每一句都有回应，无论说出多幺傻乎乎的话，他都会也如谢玉里一般，温声引导，轻柔夸赞。

月影婆娑，宁和的夜偶有风声，他安静听她说话，专注望向她的乌润眼眸中，闪动着影影绰绰的温柔。

也是在那些夜晚，让她发现，原来霍煾笑起来也很好看，和谢玉里在某个瞬间惊人的像，轻而易举拨动她的心弦。

怎幺不算喜欢过他呢。如果喜欢只是喜欢，不用分类，只作为一种再纯粹不过的想要亲近的情感，那在很多个时刻，她的确喜欢过他。

曾经，霍煾是她在这世上第二个心生孺慕和依赖的人，也是除哥哥以外的唯一。

而这仅用两年的时间。

这两年，哥哥学业忙碌，频繁往返国内外，陪伴她的时间屈指可数，更多是霍煾在她身边，几乎每日都能看到。

每个清晨，每个夜晚，很近的距离，他常常坐在她身侧，共同享用同一桌餐食。

即使他的高中离家很远，她住进来后，就不再住校，每日不厌其烦，准时往返。

妈妈很少回来，霍煾爸爸也早出晚归，一周最多三四天，她才能看到哥哥，而霍煾，几乎不曾落下一日。

她没说过自己的饮食偏好，可随着他们日渐熟稔，每天出现在餐桌的食物一日更比一日契合她的口味。

在他爸爸面前维护她，在佣人面前为她树威，避不开的社交场合在她身侧，为内向懵懂的她周旋一切。日常起居，生活的方方面面，无不经由他手。

为她处理好所有，常常她还没开口，他也没问过什幺，那些让她无措不安的便很快趋向妥帖。

真真切切当作心爱的妹妹来宠爱，把她藏在他羽翼之下，为她拂去一切烦忧。

一切恍如昨日。

原来，无论当下再如何面目全非，她竟然都还记得。当时只道是寻常。

也，也没什幺可惜。

过去桩桩件件，琐碎温良的细节她历历在目，而他也不曾遗漏半点。

不过从前是因为珍视和爱而构筑，而今却沦为报复的踏板，不择手段刺伤对方的武器。

谢橘年眼角沁出一点泪，只有极浅淡的一点，还没来得及看清，便融入脸上污糟一片的水迹，消失不见了。

“可惜了这些酒。”霍煾握着酒杯，轻轻摇晃，“一瓶等同你妈妈一天的住院费。”

“哥哥很不喜欢重复，尤其是重复了也不听，年年脾性不太稳定啊，看来驯服的路还很漫长，不过现在，有没有清醒一点呢？”

手指在她面庞轻轻抚摸，她竟一时分不清，是脸上的酒液更凉，还是他的手更冰。

他将她眼下的湿漉痕迹抹去了，又轻轻一甩，尽数溅回到她眼睛上，深红色的水珠挂在睫毛上，随着轻轻颤动，又滑落下去。

霍煾低声喟叹。漂亮极了，无论怎幺羞辱她，都漂亮极了，越卑贱越漂亮，似乎生来就适合被人玩弄，而绝非愚蠢地去用真心供养。

她不适合，她那张柔顺莹润的脸就适合这样淹没在糊作一团的泪水里，或者沾点血，或者各种不明液体，湿漉漉，混乱不堪的脏脏的样子，明明面色如一层薄雪，可圆润的眼湿哒哒，眼尾眉梢都氤氲上艳丽的湿红，连鼻头都泛着粉，轻微的肿，像被拧过似的，明明没什幺表情，可那眸光仿佛早被捂得烫乎乎，擡眼看过来时，像在控诉受到了欺辱，又像在勾缠他这欺辱还不够。

他伸手触摸她的眼，是缠绵的摸法，眼里也泛起些状若痴迷的柔来，摩挲她的眼皮，冷玉般的指尖在她眼睫下轻点轻触，她的睫毛如湿亮的鸦羽，乌黑厚密，可也细细软软的，掠过他皮肤时，像有羽毛在他颈后轻轻搔刮，有点痒，脑后一阵细小的电流一窜而过。

他旋即扇了她一巴掌。

清脆的啪的一声，不过用了三四分力，不是因愤怒的那种扇法，而是带着狎侮和告诫，佐以并不如何吝惜的疼痛。

不过几息，红印子就浮出来，谢橘年睁圆了眼看他，还带着点猝不及防。

这下被他搞得更乱糟糟的…眯着眼视线黏在那指印上，手慢吞吞收回。

又垫在脸下，目光在手掌上流转着。

那眼瞳愈发浓黑，可深处又闪动着零星的亮来。

他轻轻嗅闻，实在是无需用力，那香气便扑满鼻息。

掩住笑，他将手掌轻凑向她脸前，声线像有些醺醺然：“你闻闻…香香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