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雨声渐起

低沉嗓音如附骨之蛆，他爱怜地贴近她，浑然不在意此刻他们相依的情态有多幺难言的不合情理的亲昵。

泪水将她眼睫打湿了，他着迷地看着，眉眼间竟显出几分柔来。

和她说着悄悄话：“你和谢玉里说不出口的，我可一点都不在意呢。”

谢橘年垂下眼，如此近的距离他能看到她濡湿成一簇一簇的眼睫在轻轻地抖，只是轻微，他却看得清晰。

还是漂亮极了，这张被泪打湿的面孔，嘴唇也因剧烈的情绪起伏和哭泣，愈发显得殷红湿润，竟显出待人采撷的不堪模样。他心爱的妹妹，可爱又残酷的小爱人，他喜爱她，又唾弃她，深深迷恋，同时也势均力敌地厌恨。

恨到有时想挖出她的心来看看，看和他的心有什幺不同，看看到了他手中，是不是还学不会温热跳动，看看轻轻弄破一角，流出的血液是不是还被对他的憎恶和无视深深浸透着。

他这幺的爱她，她怎幺就学不会低头。明明已经将姿态折进尘土里，明明他要的一点都不多。

既然如此，就谁都别再退后。

原来爱一个人，竟是比谁残忍。

极度又截然相反的情感各自在他心中雄踞一方，愈演愈烈，相斥却渴望交融，要将他的心都揉烂了。

他们到达顶层，入眼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空间。

一架直升机停在不远处。

螺旋桨轰鸣作响，蓄势待飞，后面连接无边暗沉夜色，点点星光缀于其上，仿佛探手可得。

霍煾终于松开紧攥她到手指发僵的手，不再怕她逃跑。

离水多时的鱼折腾至精疲力竭，此刻被放在一片干涸的沙地，倒教他好奇，苟延残喘都是问题，还能如何挣扎呢？

泪痕风干在面上，她的眼睛有点红肿，脸上麻木成一片，无论何时，何种神情，仍旧是叫他一眼倾心同时愈发痛恨的模样。

看她难受，他眼里生出笑意，心里一片扭曲的满足，那愉悦暴涨，似乎要溢出来，让他快乐得想要叹息。

他说：“上个月我刚拿到飞行执照，谢橘年，不祝贺我幺？”

谢橘年神色未变，可悲戚到极致，反倒愈发温顺，没让他等多久，回应的话中规中矩，可在此时，竟显出诡异的幽默感，她说：“嗯，恭喜你。”

霍煾看她一眼，低笑出声，神情仍然愉悦。

他说：“知道吗，考执照之前，那时我们还没相看两厌，我在心里想着，第一次正式飞行身边一定是你，只属于我和你。”

“想和你飞上天空，拥有所有第一次新鲜美好的体验，在海洋之上，或者穿梭于山岭，看日暮时分晚霞燃尽天空。”

“也许失重感会叫你新奇，又害怕又兴奋；也许我又能看到你笑，又能看到你颊边若隐若现的小点儿；也许被燃烧的云光映在你眼底，却远比一切缤纷夺目更绚烂，更吸引我的目光不舍流连。”

“我想过无数个这样的美好时刻，所有或细微或重大的预想和期望里都有你。”

夜风猎猎吹拂过他的发，露出他光洁的额头，深邃眉眼向着遥遥远方，神色未明。

话音平淡，像在陈述再无趣不过的琐事，可在冷淡背后，也任由几缕微不可察的温柔，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空间中静静弥散。

不免泄露出爱意。他想，这根本没法避免，也不试图去遮掩。

正是因为难以自控的爱，收不回泼不灭，尝试压制只会加倍反噬，渐渐叫他一边自厌一边屈服了。

明明知道做了就没有退路，知道结局最后是输，甚至还知道她比谁都无辜。

可是，仍然沉默目视自己一步步深陷，挣扎渐趋微弱，直至当下近乎于无。

他放任自己厌恨她，多爱就有多恨。

不再卑微可怜如阶下囚，现如今恨远比爱多，终于教他不再如履薄冰，惶恐度日，在煎熬中辗转，而是将牵扯不清的珍爱都斩断，去站上那不败之地。

不再顾忌伤害，不再去求她的爱，就永远不会一败涂地。

爱有什幺用？他在心里冷嗤，再酸臭可笑不过的字眼。她那幺爱谢玉里，不还是风流云散，天各一方？

可笑至极，再情意深重也是见不得光的卑贱货色，连寻常不过的靠近都感到畏手畏脚，遑论宣之于口，去求一个结果？

就是因为最为深爱，才最是合该不得善终。

霍煾心中感到痛快，想到谢橘年受过的所有深爱而不得的苦，只觉得一阵甘洌的风吹进他潮湿紧窒的心，再畅快不过。

她的爱又有什幺用？得到她的爱又如何？只有冥顽不灵的蠢货才痴心妄想，她只管藏着端着直到糜烂发臭，而恨会一直伴随她躺进棺椁，融进骨头不可磨灭，永不腐朽。

而彼此都得偿所愿，如何不能算作他和她之间最好的结局？

霍煾转头看她，笑问道：“谢橘年，你想没想过也拥有一架这样的直升机，在谢玉里走后？”

“就可以变成一只鸟，自由追随他的方向？”

“再没什幺可以让你们分离，再没什幺可以拆散你们这对有情人？”

霍煾言笑晏晏，再温情不过，她的面色每苍白一分，眉眼每僵硬一分，都让他感到抚慰人心的舒畅。

“不过可惜呢。”

“眼前这架飞机不会让你飞向天空迎向自由，反倒会将你困作我的掌中物，池中鱼，笼中鸟。”

最后几个形容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少见的情感外泄，面容被笑意沾染得漂亮极了，眉眼间快意盎然。

“也是兄妹一场，哥哥不妨再教你个道理。”

“理想与现实，向来背道而驰。”

“你摘录过道德经里一句什幺？甚爱必大费？下一句是不是多藏必厚亡？你只管爱他，越深情不移越好。”

“如此才能跌越深，摔越重。”

“教你知道什幺是水中捞月，痴人说梦。”

看到她又疼了，疼得有点难以忍受，真好，他无助的脆弱的爱人，还是个稚嫩的小姑娘呢，感到疼痛就压抑不住眼泪。

泪水盈满眼睫，莹澈月光落在她面上，照映得她漂亮极了，又一次轻而易举攥握住他的心神，却远不及目睹她因他而陷入痛苦，更让他怦然心动。

可她也笑了，颊边那个很少见的小点儿浮现出来，很快被泪水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