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头蹲跪在床下的阿达顿时明白本在草窝里与母亲温存的鸡崽突然被一只铺天盖地的大手所抓捕的感受。
不可名状的恐惧紧紧地抓捏着阿达的心脏。
映入眼帘的是一对赤裸的、肮脏的、可怕的脚。
它们的指甲又长又尖,是与《僵尸先生》的任老爷一模一样的款式!
好在,这双脚是靠走的,而不是跳的。
它们走向左边。
它们走向右边。
它们转了一个圈。
后脚跟的厚茧所裂开的罅隙藏着恶臭的泥沙。
鬼知道这双似人非人的大脚是不是蹍着腐尸走过来的!
阿达敏锐地察觉出这双脚的主人正在寻找着什幺。
找谁?
找我吗?
找我干屌?
我又没有得罪你!
金属腐蚀味使阿达某根重要的脑神经铮地断裂。
万籁俱寂,阿达听见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声正与属于自己的心跳声共舞。
一个貌似溺水者被呛水的女声断断续续地响起。
这仿佛是初来乍到的拟人正通过汲取空气与灰尘而模仿地球人讲话。
崭新的口舌肌肉组成一套不适用于人类语言的生锈的齿轮。
阿达瑟瑟发抖,连带着盖在背上的铁架床也跟着抖起来。
不明生物在召唤!
噢唔喔吼!
咦哟啊哈!
阿打啊!
阿搭啊!
阿大啊!
阿达啊!
床底下的缩头乌龟终于听清自己的大名由两排磕碰的牙齿给摩擦出来了。
大脚猝然发动,阿达后背一凉。
阿达啊阿达,你还能躲到哪里去呀。
你就认了这条衰命吧!
阿达擡头,恍惚看见自己的分身。
噢,不对,闯入之人只是穿着阿达于那晚在树林里丢失的一整套衣服而已。
人?
谁说是人了?
是虎!
是虎妖啊!
母虎只手撑开被掀起的铁床,俯视这只长得奇形怪状的男人。
阿达大病初愈,面青口唇白,两眼乌青散,再加上受到惊吓,像极了被她一口绞杀的公鹌鹑。
公鹌鹑死之前就是如此畏畏缩缩。
母虎歪着头,盯着鹌鹑,颇为疑惑。
嗅觉的触发使她的口轮匝肌抖一抖,鼻翼皱一皱,似猛兽发怒的前兆。
喔唷,原来是阿达身下的水龙头没有扭紧。
母虎粗鲁地扔开手里的铁床,与墙壁拥抱的动静使阿达的尿意加深。
尿之多,胆小的鹌鹑似浮游在浅黄色的水面上。
阿达刚要开口求饶,母虎的注意力就被其他东西吸引走。
一只爬行的壁虎让阿达多活了一阵子。
母虎像是看见光斑的猫儿,好奇又欣喜地飞扑上去。
只是,初化人形的妖怪还不善用灵活的身体,反反复复地跌倒又爬起和爬起又跌倒。
整间摆满凌乱的杂物的小房子被母虎的庞大身躯撞得乒乒乓乓。
再这样下去,只有一层锌皮的房顶迟早也会被撞烂。
相比做人,阿达明显比母虎经验丰富。
可怜的壁虎在母虎追赶的途中,顺势被人类的一巴掌给盖了起来。
阿达把壁虎捏在手里,向眼巴巴的母虎递出去。
母虎见状,既没有感谢,也没有接过,而是张开深渊巨嘴把小小猎物与阿达的手一并吃进嘴里。
阿达迅速收手的时候不慎被那颗尖锐的虎牙刮伤。
阿达亲眼看着那条小尾巴在母虎的嘴外边挣扎,直至它像是一根发霉的碱水面条给吸溜进嘴里。
吃完壁虎,母虎把食指伸进嘴巴里抠牙齿,接着摸了摸肚子,像是在回味。
只是这一丁点东西连塞牙缝都不够。
母虎愤怒又委屈地朝人类发出低吼。
由于初次做人,母虎把动物界恐吓的那一套笨拙地使用在人类身上,以至于勉强的虎啸使声带系统因为过度拉扯而疼痛。
母虎咳嗽起来。
她的嘴里发出几下骨头断裂的咔咔声,接着呕出一颗拇指大小的金属物体。
阿达认出这是套在阿宝脖子上的铃铛。
铃铛的铜色遇到胃酸粘液的腐蚀从而形成一块黑霉菌的臭玩意儿。
可爱的它与一小滩暗红色带毛的软块状物同眠。
那是未被消化殆尽的阿宝吗?
也许是吧。
那会是哪一部分?
阿达摸摸自己的耳朵,摸摸自己的脸颊,默默自己的鼻子,摸摸自己的嘴巴,摸摸自己的眼睛。
呀嘿,好彩,好彩。
不是掉我的肉就行啦。
母虎若无其事地擦了擦嘴巴。
肠鸣是她作为人第一次发出对这个人世间的不满。
“我肚饿!”
阿达身体一震,觑着母虎,小声嘀咕道。
“你肚饿,关我鬼事。”
“我要吃了你!”
“你吃我干屌?我又没得罪你!”
母虎一个眼神,阿达顿时蔫巴,期期艾艾地解释道。
“虎大王,你就别吃我啦。你也看得出来,我身上没几斤肉。我一把骨头肯定会硌着你的牙。再说了,那天晚上,我见你难受,还把自己的衣服脱了给你盖。这世上,就没有像我这幺好的人啦。你把我的衣服偷走不说,你还要大摇大摆地穿回来,说要把我吃了。难道,你的良心不会痛吗?你要是真饿了,我大可上街给你买肉。你喜欢吃什幺肉?鸡肉,猪肉,羊肉,还是牛肉?呐呐呐,我话说到这里,就是让你饶我一命。我还不想死。我还要去三藩市找我老母!”
母虎蹲下来,双手托腮,天真地问道。
“你有老母,为什幺我没有老母?”
“鬼知道。”
“你老母叫什幺?”
“何娇莲。”
“那我以后就叫何娇莲。”
“屌你啊。少占我老母便宜。”
“我是何娇莲。”
“你是个屁!”
“我为什幺不是?”
“不管天上地下,我就只有一个叫何娇莲的老母!”
“我不叫何娇莲,那我叫什幺?”
“你一个妖怪,要名字干屌?”
“我现在是人!”
“我给你取名字,你就不能吃我。”
“那我先吃了你,你再给我取名字。”
“我人都死了,还取个閪!”
“阿达。”
一个突如其来且字正腔圆的女声从笑面虎的嘴里响出。
这让人心碎的呼唤与阿达那早已离家多年的母亲的声音一模一样。
这只是拟人的自我修养的第一步。
人类男子震惊地瞄着母虎,一时忘记害怕而迫切地追问道。
“你怎幺会和我老母的声音一样?你认识她?她不是在美国吗?她现在过得好吗?你不要望住我。你说啊。你快说啊!”
母虎笑着,露出两排锋利的尖牙与两颗动人的梨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