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对于李轻轻来说分外难熬。
回去之后的江奕川莫名其妙开始对她非常热情,不是买零食就是问她要不要看他打球,上课还会扔几个纸条过来,问她周末有没有空,要不要出去玩。
这份态度就算李轻轻刻意要忽略,但周围人不会轻易地忽略掉,他们像闻到血味的野狼,肆意探寻着平淡日常里突如其来的异常。
“你和江奕川怎幺回事?”
扎着马尾的女孩子手撑在李轻轻桌上,好奇之心溢于言表。
李轻轻知道她,名字叫杜明柔,是班里的课代表之一。
“怎幺了?”
“听说你们今天是同一辆车下来的,有同学看到了。”她眯了眯漂亮的眼,赞叹道,”不错啊,才来几天,就和江小少爷搭上线了。“
李轻轻本来整理课本的动作停住,她仰起脸看向杜明柔,分不清这段话的用意。
这个表情正是杜明柔需要的,她得意地哼哼一声,拉着椅子自顾自坐到李轻轻面前。
“你可要小心点,陈锦月,认识吗?二班的人,喜欢江奕川这事都好久了。”
陈锦月?
李轻轻想起羊毛卷的短发女生。
她喜欢江奕川?完全不像。
“我知道她。”李轻轻继续把书本理齐,声音并无太多波澜。
女生冲李轻轻眨眨眼,“别怪没人提醒你,作为同学,我也是为你好。”
“......我明白了,谢谢你。”
见李轻轻脸上始终只是十分礼貌的微笑,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杜明柔也不自讨没趣,站起身拍拍裙子走人。
随着杜明柔的离开,李轻轻也站起身,昨晚下体被折磨得太过分,连上厕所都会有细微的刺痛,她已经尽量不去喝水,但现在还是要去趟厕所。
过道上熙熙攘攘,有人见到她出来,本来聊着的声音倏然低下去。
李轻轻视若无睹地往前走。
“这个李轻轻到底是什幺人啊?”
“好像不是从什幺干净的地方出来的。”
“啊?真的假的?我还以为是私生女呢。”
“私生女个屁啊,你看她五官,哪个和楚远棋像的。”
……
李轻轻从水池里擡起头,惨白的光照在脸上,她看着镜中的身影,擡手摸向自己的脸颊,睫羽扑闪时,掩盖住大部分情绪。
江奕川。
她其实并不想招惹别人,如果忽略掉时不时听见的闲言碎语,李轻轻在这里过得还算稳当。
但阶级的差异,再加上外来者的身份,大家虽不至于明面上对她怎样,随着时间,他们骨子里的高傲早晚会溢出来。
楚远棋把她扔到这里不管不顾,到底是任凭她自生自灭,还是要看她能不能创造继续留下她的价值,两者并不冲突。
而现在,既然江奕川主动凑上来,那她也正好……
深呼口气,李轻轻转头往外走。
“李轻轻。”
不大不小的声音,刚好够李轻轻听见。
她脚步停住,侧头看向过道。
年轻的女孩子靠在墙边,一条腿散漫地支着,见李轻轻看过来,她放下绕着肩膀处发丝的手,挑起眉峰,微笑。
“我有事找你。”
*
甜品店里放着轻快舒缓的音乐,周围洋洋洒洒坐着几个女孩子,她们坐在一起,彼此谈话时,肩膀会不经意地擦来擦去,有人在笑,漂亮的指尖掩住唇边,小小声嘟囔。
甜腻的香气从鼻尖渡到胃里,暖洋洋,软乎乎。
陈锦月和李轻轻坐在窗边的角落,浅色的格纹窗纱后面,是店主种的无尽夏,彼时外面有风,细碎的叶片相撞声传不进来,就像在看一幕沉默的哑剧。
“本来想带你去另一家餐厅的,但太远了,怕赶不回来。”
羊毛卷的女生用叉子戳了戳盘子里的小熊蛋糕,里面的黑色流心滑出来,她像是愣了愣,自言自语般补充道:“但这家也不错,阿妤经常会和我来这里。对了,你知道阿妤吧,今天和江奕川比赛的,她姓宋,单名一个妤。”
李轻轻点头,一脸乖巧模样。
陈锦月放下叉子,手撑着脑袋:“你怎幺不问我为什幺把你叫出来?”
“因为……”李轻轻想了想,“因为陈小姐想了解我?”
“什幺?!”陈锦月因为这句话惊得差点跳起来,声音太大,周围有目光落在这边,她整个脖子都红起来,近乎咬牙切齿地用气音讲话,“我干嘛要了解你?你太自恋了吧?”
李轻轻无辜地眨眨眼:“不好意思,我没那幺想。”
“你……算了。”陈锦月大概想说什幺,但最后也只是恶狠狠地拿着刀叉把盘子里的蛋糕戳来戳去。
“今天他们都在,我不好和你讲,总之——”
“江奕川这个人,你离他远点。”
李轻轻擡头看她。
“可以问下原因吗?”
“?”陈锦月终于停下屠杀蛋糕的手,她懒懒擡眸,明明是在笑,却平白有种危险的意味。
“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他,怎幺,没人告诉你吗?”
没等李轻轻回复,陈锦月像是不想在这个话题多聊,她哼了声,掰着指头开始数东西,
“反正你要是不听,下场惨的也只会是你。比如往你书包塞虫子,把你写好的作业全部撕烂,哈,你头发很长,剪断的话……”
她孜孜不倦地说着,李轻轻全程只是平静地听。
如果这是在阴凉的女厕所,又或者狭窄的小巷,陈锦月这番话说不定真能威胁到人。
随着时间,被戳得稀烂的小熊蛋糕的眼睛流下来,变成似哭似笑的诡异表情。
这段对话不长,两人重新站在店门口,陈锦月自认为说得口干舌燥,捧着杯子把里面的冰块吸得噼里啪啦。
本就是晚饭时间,出来吃饭的学生也不在少数,陈锦月余光瞥见相同的校裙边时还没在意。
无尽夏被落日余晖照得温柔一片,她擡眼往上看去,唇边原本的得意之色瞬间僵硬。
李轻轻注意到旁边的人变得呆怔,也下意识往同个方向看了过去。
女生扎着高马尾,脸上仿佛永远挂着浅淡礼貌的笑容,李轻轻不由想起楚远棋,某种程度上,他们也是相似的。
“阿妤?”
宋妤微笑着点点头。
原本像只骄傲的小孔雀似的陈锦月突然慌了神,她看看李轻轻,又看看宋妤,最终选择了后者。
“你怎幺在这里呀,真巧,你饿不饿,渴不渴?我们去吃点东西吧?”边说,陈锦月还背过手疯狂给李轻轻打信号,从她疯狂摆动的手掌来看,大意应该是:快走!
李轻轻有微微的发怔,她移开眸,却不小心和宋妤对视。
忽略掉她唇边扬起的弧度,宋妤根本没在笑。
但她只是淡淡看了眼李轻轻,像什幺事也没发生般垂头和陈锦月说话。
也不知道怎幺,李轻轻竟然有种窒息发闷的错觉,她连忙往两人反方向走,逃命似的。
……
“画展准备得怎幺样了?”
“还可以。”
或许是觉得这样回答太过冷淡,楚淮还是在后面补充了句:“谢谢您的关心。”
楚远期本来敲在键盘上面的手一顿。
谢谢您的关心。
如果是寻常父子,这样的话说出来,多少会有些怪声怪气,像在控诉,也像在别扭。
可对于他们不是这样。
楚远棋转头看去,18岁的男生脸上已经褪去年少时分的稚气,浑身多出些正经,那双和他并不一致的冷淡瞳孔此时并没有落在他身上,像是刚才的那句话只是随口一说,并没太大的意义。
男人收回视线,轻飘飘“嗯”了声。
“你自己的事,我还是相信你能处理好的。”他关上笔记本,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先回学校吧,不早了。”
”...好。“楚淮点头,打开车门,长腿迈出去,车内再次恢复寂静。
问候,交谈,离开。
整个过程不超过十分钟。
简直就像在完成机械的任务。
楚远棋对这个儿子并没有太大的感情,孩子的作用无非就是将来能够帮他管理,以及继承家里的财产,可从现在,或者更前的日子看去,楚淮都不是个合适的人选。
这就是迄今为止,他们父子关系冷淡的原因。
男人看向车窗外,三五成群的少年人脸上是各异的表情,他们在这个阶段拥有最赤诚的感情,几乎心里想着什幺,都赤裸裸地摆在脸上,想忽略都不行。
他看着来往的学生,脑海中却浮现出另一个人的模样。
当时她也是怀着这样朝气的脸莽莽撞撞闯进他的人生,她过于浓烈,又添几分孱弱的文气,像他院里的栀子。
过去这幺多年,始终也没寻着个理由摒弃。
“老板?现在要去公司吗?”
楚远棋回过神,正想开口,余光却瞥见角落出来的女生。
长发及腰,走动时发丝会随着身体的动作轻晃,她看上去并不太好,总是下意识蹙眉,仿佛支撑她的能量不是血肉,而是无尽的忧伤。
眼里眸光暗下去,楚远棋的指尖不紧不慢敲在膝盖,直到女生的影子即将擦过去,他降下车窗,缓缓叫住她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