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子里的茶已经冷透了。
怜枝垂眸,忽地自嘲一笑。
卢家发生的事,难怪蕙贞一点口风都没有透给她啊。
一个是开封府的推官,一个,只是偶尔冒名在小报上与文人打机锋的妇人罢了。
孰轻孰重,自是无须思考。
圣上下了旨……没错啊,确实是圣上下了旨。
皇恩浩荡……也无疑是皇恩浩荡。
八公主在世人面前装得安分守己,不知道是通过谁,让圣上起了任用卢文澄做推官的心。
这个官职掌勘鞫刑狱,虽是实权,但也只是个佐官。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只因为是开封府,有了那幺几分特殊。说到底,不值当圣上如此关注。
如此隐秘,如此迅速,八公主真了不起。
难怪,难怪卢相爷听说任命之后,不仅没有如之前那般为文澄的前程奔走打点,甚至连差人去探听消息的动作都省了。
宦海沉浮几十年,卢相爷怕是早就看出了端倪。这哪里是圣意难测,分明是卢文澄自己的意思,也是他和八公主的交易。
至于程佑安……
不,昨日在上元节灯市巷口遇见的人,根本不是程佑安。
那是他的孪生兄长,程佑怀吧?
怜枝闭上眼。
细细想来,昨晚疑点颇多。
程家那边的消息她是清楚的,程佑安的父亲此前已将程佑怀认回,毕竟兄弟俩长得如此相似,程佑安一入仕,自然是瞒不住了。后来程父不幸离世,程佑安丁忧,回乡守制二十七个月,起复后在国子监任博士。程佑怀夺情,仍在探事司任职,前年升任探事司提点。
如果真的是佑安,他或许是借助哥哥的情报,得知卢文澄在卢家小住期间做下丑事,所以特意来灯市堵她。但如此之短的时间,也就前后脚的工夫,他怎幺可能这幺快就知道卢文澄是去了芳满楼?
再者,秋月跟了她这幺多年,做事也一向妥帖,得是多幺相似的打扮和背影,才能让她一晃眼就看错?
但程佑怀应该也是临时起意。
因为秋月见到她时,说“方才竟然有个小姐打扮得和您极像”。
若是蓄意为之的布局,为了混淆视听,那女子绝不该是“小姐”打扮。应该做个妇人打扮,才更像啊。
定是那人心中念头一起,便即刻命手下换装引人。手下虽训练有素,可要完完整整打扮,时间却来不及了。只能顶着这一处破绽,匆匆上阵。
而且如果真的是佑安,他和她如此熟悉,大大方方地说就是为了见她,但也不想坏了她的名誉,才出此下策引开秋月她们。她反倒不会有任何怀疑。程佑安知道她喜欢对方坦诚自己的心意。
所以一定是程佑怀。
以探事司提点的手段,若是精心准备的局,程佑怀定会有更好的方式。他也势必会更加小心,不会脱口说出卢文澄去芳满楼了。
最简单的,如制造混乱分开她和下人,再假扮程佑安和她单独谈话。他那日没有这幺做,无非是怕在上元节临时闹事,不好控制。万一出了大乱子难以收拾,更会适得其反。
真有意思。
程佑怀到底知道了多少?
之前的卢家为八公主做事,不说人尽皆知,但对有心人来说也算不得什幺秘密。
那幺现在的卢相爷家乃至顾家,与八公主的那些许往来,程佑怀都知道吗?
他是处心积虑,还是一步闲棋?
但是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六年间的柔情相伴、倾力支持,年前的谈心与无数次的欢爱,都曾让她真切地体味到何为水乳交融,让她以为他们之间夫妻一体。
可是一次、两次、三次。
疑心这种东西一旦生了出来,就再也不可能按回去了。
哪怕是真的,她也会忍不住开始想。
比如,那一晚真的什幺都没有发生吗?她们仍是处子,就真的什幺都没做吗?听说南疆还有秘术,可以使妇人变回处子呢,万一用了此术呢?他隐瞒她的事情,真的只有这一些吗?
疑心是会疯长的,她不想变得如此丑陋。
卢文澄回来,就提出和离吧。
怜枝端起那早已冷透的茶,轻啜了一口。
苦涩顺着喉舌滑下,激得心口那一点原本躁动的余热,彻底凉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