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张语兰的话语如同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他一直回避的内心,甚至为他描绘了一条看似更稳妥、更体面的未来路径,但赵云舟内心深处残存的道德感和某种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执拗,让他无法在此刻全盘接受。
他自认还身处与魏亦可的关系之中,无论这关系多幺扭曲危险,脚踏两条船的行径依旧为他所不齿。
“张老师,你想多了。”他擡起眼,语气恢复了平日里在讲堂上的那种冷静与疏离,仿佛刚才的动摇和失态从未发生。他不动声色地,却又十分坚定地,将自己的手从张语兰复上的温热掌心下抽了回来。这个动作带着明确的界限感。
“请你不要随意猜测我和我的学生之间的关系,这种缺乏依据的臆测,无论对我,还是对我的学生,都是一种困扰,也不够尊重。”他将“我的学生”这几个字咬得稍重,像是在刻意提醒自己,也像是在筑起一道防御的围墙。“这次答应和你见面,主要是想为我们之前的关系,做一个清晰的了断。你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女性,无论是学识、样貌还是家世,都值得匹配同样杰出且能全心全意对待你的伴侣。”
他顺势拿起一直安静躺在桌面的手机,指尖快速划过屏幕,点亮,看了一眼根本不存在的紧急通知,动作流畅而自然,仿佛早已准备好的借口。“我刚刚看手机,确实是因为系里有个突发情况需要处理。现在收到了具体信息,我必须得赶回去。抱歉,今天先失陪了。”
张语兰看着他一系列表演,只是优雅地耸了耸肩,脸上看不出太多失望的情绪,仿佛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好吧,再见。”她的声音依旧平和。
赵云舟几乎是立刻起身,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没有再多看张语兰一眼,便径直朝着咖啡店门口走去,背影带着一丝急于逃离的仓促。
玻璃门上的铃铛因他的离开而清脆作响,又缓缓归于平静。张语兰独自坐在原处,指尖轻轻摩挲着微凉的咖啡杯壁,目光透过玻璃,追随着那个消失在街角的背影,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她开始反思,自己今天是否操之过急,将弓弦拉得太满,反而激起了赵云舟的逆反心理?或许,她只需要耐心等待,等到魏亦可毕业,那段基于刺激和崇拜的、见不得光的关系,自然会因为失去“禁忌”的养分和现实的距离而无疾而终。时间是站在她这边的。
可是……赵云舟对魏亦可的在意程度,似乎远超她的估算。毕业典礼上,仅仅是魏亦可一个受伤的眼神,就能让一向注重形象和体面的赵云舟,不顾在场众多师生和家属的目光,失态地追出去。这种程度的冲动,已经超出了单纯的“师生情谊”或是“短暂激情”的范畴。
她不能再被动等待。赵云舟这样的男人——家世清白、学历耀眼、职业体面、相貌周正,性格也趋于稳定,除了眼下这桩糊涂事,几乎挑不出大的毛病。若非他前未婚妻因长期异地看不到未来而提出分手,这样的“优质资源”根本不会在婚恋市场上再次流通。
她并不奢求一个对她爱得死去活来的丈夫,她需要的是一段强强联合、稳定体面的婚姻,一个能写在她完美人生简历上,为她锦上添花的伴侣。而赵云舟,无疑是最符合条件的人选。
她了解赵云舟,他骨子里和她是一类人,最终追求的,仍是秩序、稳定和被社会认可的成功。眼前的迷途,或许只是他人生中一次意外的偏离。她不介意再给他一点时间,也给自己一点时间。
毕竟,好的猎物,值得耐心等待。
与此同时,博士生办公室内,午后的阳光斜照进来,在布满书籍和论文的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魏亦可用力地敲击着键盘,哒哒作响,每一个按键都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烦躁。
自从上次在学校礼堂地下室,她几乎是半强迫地、带着报复和证明意味地与赵云舟发生关系后,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赵云舟在明显地后退和疏远。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兴致勃勃地带她去探索那些需要提前数月预订的隐秘餐厅;她发出的所有私下邀约,无论是去私人影院看电影还是周末去其他城市的短途旅行,都石沉大海,得到的只有关于论文进度、学术会议之类工作信息的、简洁而公事公办的回复。
她甚至故意在他面前去接冰水,期待着他会像过去那样,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上前阻止,换来的却是他视若无睹的转身。
魏亦可并非毫无知觉。她一直在反思,自己上次是不是做得太过火了。毕业典礼对赵云舟而言,或许有着特殊的意义,那是他职业生涯的一个里程碑,毕竟是他带的第一届本科生毕业。
而她却只因为自己那点可笑的嫉妒和占有欲,就非要进一步撕裂他的底线,在那种随时可能被人发现的地方索求,将他的惶恐和不安踩在脚下,再一次无视了他的感受。
可是……她不是已经低头了吗?她不是主动给他发了消息,试图缓和关系了吗?
可恶的赵云舟!他非但不领情,竟然又和张语兰并肩离去!而她,为了不让他难做,刚才在走廊上,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演出那样一副云淡风轻、只是普通师生的样子!
“他不会……真的下定决心要和我分手了吧?”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猝不及防地窜上心头,缠得她几乎窒息。
一股熟悉的、即将被抛弃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了她。几乎是本能地,魏亦可内心深处那堵用于自我保护的厚墙再次隆隆升起。
“没关系,反正只剩下一年就毕业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心里盘算着,仿佛在制定一个严谨的学术计划,“只要再平安无事地相处一年,我就能彻底离开这里,获得自由。”
“对,我要马上把那些约会软件下载回来,重新找个身材爆表的炮友。赵云舟……赵云舟身材太干瘪了,摸上去一点肌肉都没有,没什幺好留恋的。”她恶狠狠地想着,试图用最肤浅的理由来贬低他,减轻内心的痛楚,但手指却并没有真正行动起来去打开应用商店。
因为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反驳。和赵云舟在一起的这些日子,她早已沉溺于那种凡事都被妥善安排、只需安心享受的温柔陷阱里。吃什幺,他会细心地记住她的偏好,点好一桌合她胃口的菜肴;穿什幺,他会根据她的风格和尺寸,默默买好当季的新衣放到他家衣柜里;就连最头疼的论文,他也会为她搭建好清晰的框架,逐字逐句地修改语法和逻辑,耐心引导。
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让她这个从小因父母重男轻女而被迫早早独立、凡事只能靠自己的女孩,第一次体会到了被全方位呵护、被珍视的感觉。现在要让她突然抽离,她感到一种强烈的不适和茫然。明明在遇到赵云舟之前,她已经独自在这世上行走了二十多年。
“不能再这样依赖他了。”魏亦可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阳光照在她年轻却写满挣扎的脸上。她必须开始练习重新独立,一点点戒掉对赵云舟的依赖。这样,当最终分别的时刻来临时,她才不至于产生太严重的、足以摧毁她的戒断反应。
她开始整理杂乱的桌面,动作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仿佛在整理自己同样纷乱的心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