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典礼后的几周，校园里的梧桐叶已由嫩绿转为深翠，蝉鸣渐起，预示着盛夏的来临。在一个略显闷热的午后，赵云舟收到了张语兰的咖啡邀约。
他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消息，指尖在键盘上徘徊片刻，最终只回了一个“好”字。窗外阳光炽烈，照得办公室的书架泛着金光，他却感到一丝凉意。当初在手机上草草结束与张语兰的关系，确实不够体面。这次见面，或许正是个机会，让两人好好道别。
他们约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店。赵云舟特意选了这里——离校园足够远，不会遇到熟人，又不会显得太过生疏。临出发前，他对着办公室的镜子整理衣领，镜中的男人眉眼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就在他锁门的瞬间，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
“云舟。”
他转身，看见张语兰穿着一件浅卡其色风衣，手提棕色皮包，正对他微笑。午后的阳光从走廊窗户斜射进来，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
“我正好在你们学院开完会，一起走？”她走近，身上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
赵云舟手中的钥匙险些滑落。“哦。好。”他飞快地锁好门，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学院的走廊安静得可怕，他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那个难忘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上一次魏亦可撞见他们在一起时的眼神，冰冷中带着灼人的痛楚。
命运总是善于捉弄人。就在他们即将转过走廊拐角时，博士生办公室的门开了。魏亦可抱着一摞资料走出来，与他们迎面相遇。
赵云舟的心猛地揪紧，几乎要跳出胸腔。他屏住呼吸，等待着预料中的质问、或者至少是一个受伤的眼神。
然而魏亦可只是微微颔首，声音平静得如同秋日的湖面：“赵老师好，张老师好。”
那语气疏离得仿佛他们只是最普通的师生关系。不等赵云舟回应，她已经擦肩而过，留下淡淡的雪松香气——那是他前段时间刚刚给她挑的香水。
直到坐在咖啡厅靠窗的卡座里，赵云舟仍有些恍惚。窗外车流如织，室内的冷气开得很足，他却觉得闷热难耐。他不停地查看手机，屏幕却始终漆黑一片。没有质问的消息，没有未接来电。这种反常的平静，反而让他心里空落落的。
“是魏亦可吧？”
张语兰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她轻轻搅动着面前的拿铁，奶泡在杯沿留下细密的痕迹。
赵云舟手中的勺子不小心碰到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擡起头，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
“你在等魏亦可的消息吧。”张语兰放下搅拌勺，目光清明，“你当时和我提分手的时候，不是和魏亦可在国外开会吗？毕业典礼的时候，我也看到你去追魏亦可了。”
每一个字都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赵云舟心里激起层层涟漪。他捏着勺子的指节微微发白，一时间不知该否认还是承认。
张语兰注视着他挣扎的神情，语气忽然柔和下来：“谁年轻的时候，没有对老师抱有什幺不切实际的幻想呢？”她望向窗外，眼神有些飘远，“我大学时修过一门英语文学课，那位教授风度翩翩，讲课时的每一个手势都让我觉得充满了智慧。我甚至为了他，去读了整本的《尤利西斯》。”
她转回目光，唇角带着一丝自嘲的笑意：“等我也做了大学老师，在一次学术会议上再见他，却发现他不过是个普通的中年人，会在发言时紧张得结巴，会为了一个副教授的名额四处奔走。”
赵云舟沉默地听着。咖啡厅里流淌着轻柔的爵士乐，吧台后咖啡机发出规律的嗡鸣。他明白张语兰的言外之意——她在说魏亦可对他的感情，不过是一时的盲目崇拜。
“她......”赵云舟刚开口，就被张语兰打断了。
“倒是赵老师你......”她微微前倾身子，声音压低了些，“不应该啊。”
“如果你只是喜欢年轻的女孩，学校外面有大把的选择。为什幺要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和自己的学生纠缠不清？”她的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他所有的伪装。
赵云舟下意识地避开她的注视。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想起魏亦可那双对着他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想起她在沙滩边和他的浪漫拥吻，想起她在他车里、在他家里角色扮演那些疯狂的瞬间。那些与他循规蹈矩的前半生格格不入的刺激。
张语兰观察着他的表情，继续轻声说道：“我和魏亦可不熟，但我能感觉到，她和我们不是一类人。我们追求的是秩序、体面和可控的人生。而我们这位魏同学...”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击着咖啡杯的杯壁，“表面温顺乖巧，内里却有一种‘毒性’。就像一株美丽而危险的藤蔓，会让靠近她的人不知不觉陷进去，最终一起坠入深渊。”
赵云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想起魏亦可不止一次提议在危险的地方亲热：深夜空无一人的地下停车场、甚至是礼堂地下室这种随时可能被人发现的地方。每一次，她都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而他在战战兢兢之余，也确实感受到了一种打破禁忌的快感。
“你对她的喜欢，也并不纯粹吧。”张语兰的声音更加轻柔，却字字诛心，“里面有多少是导师对得意门生的欣赏，有多少是男人对美丽年轻女人的占有，又有多少...是你潜意识里，对打破自己那套完美规则的无耻渴望？”
赵云舟终于擡起头，与张语兰四目相对。她的眼神里没有谴责，只有一种深切的明了，这让他无处遁形。
他想起魏亦可曾经在一次亲热后，趴在他胸前说：“赵老师平时那幺严肃，可是在我这里，什幺规矩都不要了。”那时他只觉得是情话，现在想来，或许她享受的正是这种将权威拉下神坛的快感。
而他呢？他享受的又是什幺？是魏亦可年轻的身体，是她对他的崇拜，还是在她面前，他可以暂时放下那个永远完美、永远得体的赵老师？
“我......”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张语兰的任何一个字。
咖啡厅里的音乐换了一首，慵懒的女声吟唱着关于爱情与背叛的旋律。赵云舟望着杯中渐渐冷却的咖啡，忽然清楚地意识到：他对魏亦可的迷恋，或许真的如张语兰所说，混杂了太多不纯粹的东西。而魏亦可对他的感情，也可能只是一场年轻人对权威的反叛游戏。
张语兰轻轻将手覆在他的手上，温度适中：“云舟，我不是在指责你。只是希望你想清楚，什幺是短暂的刺激，什幺是长久的幸福。”
那一刻，赵云舟仿佛看见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在眼前展开。一条通往世人眼中的圆满——体面的婚姻、受人尊敬的家庭、可控的人生；另一条则充满了不可预知的危险，可能万劫不复。
他深吸一口气，第一次真正开始思考：他和魏亦可之间，到底是爱情，还是两个迷失的人在彼此身上寻找自己缺失的部分？
窗外的阳光依然明媚，赵云舟的心却慢慢沉静下来。他需要时间，需要空间，需要好好想清楚——关于魏亦可，关于自己，关于那些被激情掩盖的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