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晚,皮提耶医院。
手术演示很成功,几位新认识的同事热情拉他去附近喝一杯。周以翮通常会婉拒——手术刀需要绝对的稳定,酒精是他常年规避的变量。
但今晚,他没有拒绝。他需要一点别的东西,无论是周围的谈笑声,还是手里的这杯酒。
液体滑过喉咙,一路灼热的轨迹。他听着身旁关于工作、关于生活的轻松讨论,目光落在桌面凝结的水珠上。
那个男人从利筝公寓离去的背影,再次不请自来。
一个问题不受控地钻出来:
在他缺席的这段时间,是不是已经有别人,抱过她,吻过她,听过她情动时才会发出的声音?
周以翮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跳动。他起身,椅腿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对旁边几位聊得正欢的同事说:“失陪一下。”
洗手间里,他拧开水龙头,把冷水泼在脸上。双手撑在大理石台面,他深吸一口气。
冷水并没有让头脑冷静下来。妒意不像火,更像某种活物,带着粘稠体温和嘶鸣,沿着他的脊椎缠绕而上,勒紧他的胸口。
他闭上眼,那些画面却更加清晰——
他想到别的男人触碰她。想到陌生的手指如何抚过他曾吻过的腰窝,如何解开他曾解开的衣扣……想到她会用那种意乱情迷的眼神看着别人,发出他曾听过的喘息。
想到她的腿缠在别人身上,脚背绷紧,在最动情时候,用那个让他着迷的沙哑声音,喊出别人的名字……
一股陌生的躁动在他胸腔里横撞,混合着积压已久的怒意,直冲头顶。
他想砸碎什幺,想用最直接的方式在她身上重新留下自己的痕迹,想让她眼睛里只剩被他逼出的、无法控制的失神。
他双手死死抵着洗手台,指关节绷得发白。
所有被强行压下的关于她的记忆和感觉,此刻全都涌了上来。他命令自己调整呼吸,放慢心跳,用意志力压下这股几乎冲破理智的怒火。
可那大理石的触感像枚植入皮下的电极,每次心跳都引发一阵锋利刺痛。
有几秒钟,他几乎能听见自己理智纤维被拉伸至极限的扭曲声响。
脑海中不受控地闪过将酒杯狠狠掷向墙壁的画面——碎裂、玻璃飞溅、墙面凹陷,带来一种感官上的预演快感。
他试图压下这头叫嚣着的野兽。但这股力量太过强大,它来自比理性更深的地方——源于一个男人最原始、最不容侵犯的领地意识。
周以翮回到桌边,拿起外套。“抱歉,先走一步。”
巴黎的夜晚过于喧哗,连空气里都漂浮着太多不确定的分子。
霓虹灯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拉扯出模糊光影,咖啡馆传来的笑声与街头艺人手风琴的音符混在一起,是令人头胀的背景噪音。
周以翮站在蒙帕纳斯大道16号楼下,躁动在血管里撞。他即将按下那枚门铃——
“先生?”一个略带沙哑的年轻女声响起。
周以翮动作稍顿。一个背着大提琴琴盒的棕发女孩正从门内出来,沉重的黄铜大门显然对她而言是个负担,她一手推门,一手还要稳住肩上的琴盒,看上去有些狼狈。
他立刻伸出手,稳稳抵住那扇正在回弹的大门,为女孩撑开足够的空间。
女孩松了口气,朝他投来一个感激的微笑:“谢谢!”
周以翮微微颔首,“不客气。”
女孩快步走入人群,回头又对他摆了摆手。
通往利筝世界的门,以他未曾预料的方式,被一个陌生人短暂地开启了。
门内是另一种寂静,带着老建筑特有的,石灰岩与旧木混合的气息。
他站在电梯前,看着跳动的数字,或者,可能直接转向楼梯间。
三楼。
走廊寂静,只有他的脚步声和窗外隐约的风声。他在没有猫眼的深色木门前站定。
老派公寓,保留了太多直接的、不容预先窥探的私密。
他擡手,指节叩在门板上——咚、咚、咚。
门内很安静。随后传来利筝的声音,隔着门板,有些模糊:“哪位?”
“周以翮。”
这个名字落下后,是更长久的寂静。门内外,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像过了很久,门锁才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门开的瞬间,走廊顶灯将他的影子斜斜投进玄关。
屋内壁灯昏黄,混着窗外渗入的稀薄月光,原本酝酿出的放松,被这强烈光线刺得粉碎。
利筝握着门把的手指下意识收紧。她微微眯起眼,像只被强光惊扰的猫,瞳孔在瞬间调整,以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入侵,也试图看清男人的轮廓。
他穿一件深色大衣,衬得他愈发挺拔。大衣并未扣起,随意地敞开,露出里面同色系的低领毛衣。
他就那样站在廊灯光晕下,几缕黑发垂落在额前,遮住了部分眉眼。
两人都没说话。
这沉默是惊愕,是权衡,是千头万绪在电光石火间的猛烈碰撞。
于利筝,是精心维持的距离被轻易跨越的措手不及,是心底的弦被重重拨动的震颤。
于周以翮,是汹涌情绪冲至顶点后、面对真实的她时,那片刻的、几乎贪婪的审视与确认,是所有质问与怒火在喉间被强行压制后形成的、密不透风的寂静。
空气被这沉默压缩,密度大增,每次呼吸都牵扯着紧绷的神经。
最终,是利筝先动了。她深吸一口气,侧身让出了通道。
周以翮经过她身边时,带进一股凛冽寒意,混合着他身上特有的气息,强势侵占她的嗅觉,瞬间将她包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