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朗的到访,带着一个无可指摘的借口——一本装帧精美的、关于勒菲弗的皮面笔记,声称是偶然觅得,觉得可能对她的追索工作有所助益。
他踏入利筝公寓的那刻,像滴浓墨坠入清水,缓慢、不可逆地侵染着空间原有的气息。
公寓不大,陈设简洁。
他没有四处打量,那样太露骨。
利筝为他斟上红茶,动作流畅,心却微微悬着。她知道这头优雅野兽踏入她的巢穴,绝不仅仅是为了一本笔记。
果然,在几句关于笔记内容和近期拍卖行的闲聊之后,洛朗放下茶杯。
他开口,声音放缓,带着诱导性的柔和:
“上次我们谈到塑造性的瞬间,”
“我一直在思考,利筝小姐,你对失控与控制之间那条界限的敏锐感知,究竟源于何处。”
他身体微向前倾,营造出一种虚假的亲密感。“不必告诉我那些书本和自由。我想知道的,是那个瞬间。是更早的、更……动物性的瞬间。”
利筝的指尖在杯壁上收紧,随即立刻放松。她不完全理解洛朗为何执着于这个方向,这比她预想的关于使命、关于文物的试探更私人,也更危险。
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困惑与戒备,洛朗知道需要更精准的牵引。
“那个让你,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失去,感受到某种东西被强行从你生命中剥离的,冰冷的瞬间。”
他绕开那些可能被情感包装过的记忆,直指更黑暗的、被理性压抑的深处。
洛朗观察着她的变化,再次引导:“或许与某种生物有关?不是温顺的宠物,而是更不可控的,能同时带来极致美丽与极致……恐惧的东西。”
看到她眼神瞬间的失焦,洛朗不再说话,只是安静等待。
寂静在房间里发酵,带着一种腐殖质的甜腻气息。
那个“美丽”画面闯回利筝的脑海——不是温馨的,而是带着绒毛、翅膀和冰冷僵硬的场景。
她试图压制,但记忆的闸门已被撬开缝隙。一种奇异的、仿佛在神父面前袒露罪孽的冲动,混合着长久以来深埋的自责,将她淹没。
终于,利筝的声音响起,干涩而平静:
“七岁。夏天。玻璃花房里,飞进了一只蜂鸟。”
“翡翠色的羽毛,喉咙是紫色的,像活的宝石。它被困在里面,疯狂地撞击玻璃,发出细碎又急促的声响。”
她的语速很慢。
“我被迷住了。想抓住它。我关上了花房所有的门,拿着一个丝绸网兜,追着它。”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它太累了,最后停在一株天堂鸟叶子上,胸脯剧烈起伏。我屏住呼吸,慢慢靠近,用网兜罩住它。”
“我成功了。它在我手心里,那幺小,那幺轻。心跳快得像要炸开。我能感觉到它羽毛下的温热和生命的颤抖。”
然后,她的嘴角极其微弱地牵动了一下,那不是笑,是肌肉回忆起某种强烈情感时的痉挛:
“但下一秒,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我握得太紧,它突然不动了。就那幺在我手心里,僵硬了。美丽头颅耷拉下来,紫色喉咙不再闪光。”
她擡起眼,看向洛朗,眼眸里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映不出任何倒影的荒芜。
“前一秒还是极致的生动与美丽,后一秒,就变成了……一小团没有生命的、逐渐冷却的绒毛。那种转变,太快了,没有任何预兆。我的想要,杀死了我试图拥有的。”
她的眼里,此刻沉淀着一种极为复杂的痛苦。
那不是成年人的悲伤。
那是属于那个无助小女孩的、巨大而无声的绝望。
洛朗没有评价。他像位最专注的听众,全身心吸纳着她每一丝情绪波动。
直到她说完,他才缓慢地、极其缓慢地,将一直虚握着的手掌在膝上摊开,仿佛那只死去的蜂鸟此刻正躺在他掌心,而他正感受那份早已消散的重量。
这个动作,充满共情的幻觉,比任何言语都更具侵入性——他接过她的罪疚,并以此建立起某种连结。
他站起身,动作流畅,没有再看那只存在于记忆中的蜂鸟尸体,也没有再看利筝苍白的脸。
“谢谢你的坦诚,利筝。”他再次使用了她的名字,去掉“小姐”的礼称。
他走向门口。
门打开又合上。他离开了,像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利筝独自坐在客厅里。
她能闻到记忆中玻璃花房里湿热植物和死亡的气息。
她知道,她刚刚主动向他暴露了自己的第一个“阿喀琉斯之踵”。
但那句由她自己说出的话——“我的想要,杀死了我试图拥有的”,像一句恶毒诅咒,在耳边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活了过来。它们开始生根、发芽,抽出带刺藤蔓,紧紧缠绕住她的理智。
窗外,灯火璀璨如倾倒的星河,却无法照亮她心底那片因回忆而重新变得空旷寂寥的荒野。
———
街对面,转角处的露天咖啡座,周以翮看着那个陌生男人从容离去,看着三楼窗口的灯光由明亮转为暖黄,最终归于黑暗。
整个过程,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有放在桌面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那个男人是谁?
不像工作伙伴,没有商务会谈后的疏离。
更不像普通朋友,深夜独处一室后的告别,不该是那样的姿态——过于从容,带着某种完成的满足。
无数种可能性在他脑中飞速排列、比对、排除。每种推测都像探针,戳刺着他理智的边界。
回到公寓,他顺手按亮所有顶灯,径直走向书房。
电脑屏幕上,明天手术演示的脑干解剖图铺满视野。
他试图用专业思考占据全部心神,却在某个换片的间隙,眼前又一次闪过那个男人的步态——
一种能让公共空间瞬间变成个人舞台的步伐。
作为大部分时间在手术显微镜下观察神经纤维走向的人,他对生物运动的力学模式异常敏感。
那个男人的步频、摆臂幅度与躯干转动,呈现出过度完美的协调。整个行进轨迹如舞蹈般流畅且充满自信。
这不像自然养成的习惯,更像是对”从容”这一概念的刻意演绎,暴露出强烈的前额叶调控——一种将运动控制延伸为社交表演的神经性调节模式。
“咔。”
一声清脆的点击。屏幕应声转暗。
他拿起电话,快速拨出一个号码:“目标地址:蒙帕纳斯大道16号。请调取近两周公共区域的所有监控录像,优先标注近三天每晚19:00–23:00的访客及其交通工具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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