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塞罗那的神经科学大会落下帷幕。
酒店房间里,周以翮将最后一份会议资料存入硬盘,然后,手指在触控板上轻滑,打开邮箱。
收件箱最上面,是一封新邮件——来自萨克雷大学医学院,标题写着「特邀临床顾问邀请函」。
确定利筝在巴黎,只是第一步。他需要一个长期停留的理由,一个与她平行的身份。
参与跨国研究项目,是最自然的途径。
他联系到在皮提耶医院任职的朋友。通话简短高效,他很快选定一个项目——由萨克雷大学医学院与皮提耶医院联合发起的“脑干功能区精准映射与术中唤醒技术优化”研究。
他主动递出去橄榄枝。
以云城医院在此领域的国际领先地位,以及他本人作为核心主刀医生的资历,他有充分的筹码。
他提议以特聘临床顾问的身份加入项目,负责指导高难度手术、培训法方医生,并参与数据分析。
对方回应是积极的——此刻,正式邀请函已抵达他的邮箱。这个身份赋予他在法居留理由、一间独立办公室,以及一张皮提耶医院的门禁卡。
飞机降落在戴高乐机场,周以翮随着人流走出,没有片刻停顿。
他擡手拦了辆出租车,报出公寓地址。车子汇入车流,他靠在后座,沉默地望向窗外。
抵达公寓,他放下行李,打开笔电。他调出地图,开始环境建模。
他将“蒙帕纳斯大道16号”设为中心,以三公里为半径画出一个虚拟的圆。
然后开始系统性地记忆这个区域的主要道路、地铁枢纽,标记出距离她最近、且评价可靠的医院与24小时药店。
他再次审阅那份紧急联络名单,打了几个电话,简短确认。他必须确保这些“保险丝”在关键时刻能通电。
他规划出几条不同的散步和行车路线,可以覆盖她住所附近的主要出入口,且不引起任何注意。
做完这一切,窗外已被夜色笼罩。周以翮合上电脑,房间陷入寂静。
巴黎的夜晚温柔、浪漫,但他此刻只感到沉闷。
———
周以翮的生活节奏迅速在巴黎重建。他租住的公寓带个小阳台,可以看到楼下庭院里的绿植。
他保持着晨跑习惯,路线固定:沿桥跑到荣军院再折返。
他会去固定的面包店买可颂,店员已经认识这位沉默但礼貌的东方先生。
上周末,他花半天时间在圣图安跳蚤市场闲逛——为观察那些承载时光痕迹的旧物,偶尔,他会想起利筝那些关于“物与时间”的观点。
17:42。
项目组安排了一场学术交流。是由索邦大学举办的、关于“意识研究的神经生物学基础”的小型跨学科研讨会。
室内,木质桌椅被摆成便于交流的椭圆形。
周以翮在这里第一次见到宗原洋介——脑科学副教授,本次研讨会的组织者之一。
茶歇时,众人聚在一起交流。洋介注意到这位气质出众的中国医生,他端着咖啡主动走来。
“周医生,您的临床数据非常宝贵,为我们的理论模型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撑。”他的英语带着轻微的法语口音,语气诚恳。
“宗原教授,过奖。”
周以翮与他轻轻握手,“您团队关于默认模式网络在静息态下的神经振荡研究,对理解某些术后意识障碍非常有启发。”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两人就一个具体学术问题深入交流。
洋介欣赏周以翮的临床洞察和严谨逻辑,周以翮则认可对方扎实的理论功底和开放的学术态度。
话题告一段落,洋介自然地转向私人寒暄:“周医生初到巴黎,一切还习惯吗?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请不必客气。”
“巴黎很好,暂时不需劳烦。”
周以翮的回应礼貌而克制,他将话题维持在刚结束的学术语境里,“相比之下,意识的神经机制是更复杂的城市地图,我们都在摸索。”
他用一个学术隐喻,既回应对方的关心,又避开涉及私人领域的深入。
洋介眼中掠过赞赏,他喜欢这种干净利落、聪明的交流方式。
“确实如此。有时候,研究人脑比理解一座城市更令人着迷,也更容易迷失。”
突然,洋介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做了个抱歉的手势,侧身接起。
“Liz。”他仍用英文,语气自然关切,“头痛又反复了?”
周以翮正转过身取水,但听到这个称呼的瞬间,动作微滞。
他维持着背对的姿势,端起玻璃水壶,将清水注入杯中。
“……可以考虑Muse S的升级版,它的反馈模式更适合长期监测。”洋介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专业考量,“药物方面,我依然建议先尝试一下我上次推荐的……”
洋介很快结束通话,转回身略带歉意地笑了笑:“一位朋友的咨询。我们刚才说到哪里?”
“意识的神经机制。”周以翮回答。
洋介像是想到什幺,语气带点感慨,“我有位朋友曾说,人心比任何神经环路都更难测绘。”
周以翮端起水杯喝一口,没有接话。
洋介或许是觉得与周以翮交谈颇为投契,又或许是这个话题本身触动了他,他接着说道,语气更随意了些:“有时会觉得,我们对于大脑的了解,在真实、复杂的人生压力面前,依然显得苍白。”
周以翮握水杯的指节收紧半秒。随即,他选择了一个最符合当下语境,也最能维护双方体面的回应——将话题留在纯粹的技术层面。
“我们的研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的声音平稳如常,“临床上看到很多类似案例。压力管理,本质上是对神经系统可塑性的严峻挑战。”
这番冷静论述,为略带私人色彩的交谈画上得体句号。
洋介赞同地点点头,顺势谈起近期的几场学术讲座,气氛重新回到纯粹轻松的专业交流。
片刻后,周以翮以准备次日手术为由,礼貌先行告辞。
他没有直接回家。
脚步自有主张地带着他,穿过小巷,朝蒙帕纳斯大道走去。
这不在计划内,更像是一种本能驱使——只想确认她在那里,那栋建筑依然安静地立着。
他在利筝公寓楼对面的树影里停下。他知道自己不会去敲门,不会打扰她。但今晚,他大概会工作到很晚。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对面三楼那扇亮着柔光的窗前,人影一晃。
周以翮下意识停住脚步。
下一秒,利筝的身影出现在窗前——她正从客厅走向卧室,边走边擡手解开睡袍系带。
那动作轻盈、自然,如在无人之境。
紧接着,布料从肩头滑落,柔软坠在脚边。
她整个身体在暖光中袒露无遗——纤细手臂、饱满胸乳,腰肢柔和的凹陷,再到丰润的臀。
那是她独处时的样子,毫无戒备,浑然不觉。
整个过程不过几秒。她随即伸手拉拢窗帘,胸乳随着擡臂的动作晃荡。
厚重布料合拢,隔断所有光和影像。
周以翮站在原地,阴影将他完全吞噬。
他能清晰听见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急促、滚烫。那个画面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穿透所有理性防线,烙在视觉皮层上。
他用了比完成一台复杂手术时更多的专注力,才让呼吸重新平稳下来。
但那光仍在脑海里亮着,迟迟不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