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
云顶半岛,1702,书房。
周以翮坐在书桌前,身体微倾,肘部支在桌面上,双手交叠抵住下颌。
他维持这个姿势已经有一刻钟。
台灯是屋内唯一光源,照见他眉心蹙起的浅纹。
五天后,他将前往欧洲参加在巴塞罗那进行的国际神经科学大会,他必须利用这个机会,在那片大陆上,尽快找到她可能所在的那个点。
今晚,他需要推断她的去向。
他的信息来源极其有限,但他擅长从碎片中重构真相,如同从脑部影像中定位病灶。
此刻,他面对的唯一证据集就是利筝这个人本身——她的职业、她的行为、她最后的表现。
他基于几个表浅、但合乎逻辑的观察开始推断:
首先,是她的职业地图。
无论她的具体目标为何,其主要去向必然集中在全球艺术品交易与流转的核心区域。
这类涉及重要文物、且被她如此郑重对待、甚至感知到危险的行动,极大概率与欧洲或北美的收藏界、老牌拍卖行及灰色渠道相关。
这是她那个领域的“病灶”高发区。
当然,亚洲与中东的新兴艺术市场也在崛起,但若要在确定保密性的同时高效动员资源,欧洲旧世界的体系可以提供更成熟且隐蔽的运作机制。
其次,是那场晚宴的隐喻。
他回忆那场“亚太文化遗产晚宴”。
这类国际性晚宴从来不只是觥筹交错的名利场,更是跨国人脉与信息交汇的关键节点。
他推断,她的出席,除了完成对他无声的告别,更是在为下一步行动铺路——她极有可能在那样的场合,接触到能提供“入场券”的关键人物或渠道。
她的迅速离开,与这种高级别社交所能达成的引荐效率是吻合的。
暗示着那扇“门”已经打开。
第三,是风险等级的评估。
这个判断,源于一个确凿的信息点。
几天前,他从医学会于秘书长处获知:“听说利小姐把跟了她好些年的温助理都遣散了,看来以后是要定居国外啊。”
“遣散”这个词,像一记清晰叩诊,敲在他绷紧神经上,印证他的预感。
她不仅切断与他的联系,更清理掉最信任的身边人。
他开始评估亚洲本土,比如香港、东京。
如果风险源在此区域,清理后方的意义将大打折扣——对手太容易渗透并监控她的社会网络,也必然会从她最亲密的关系入手,逆向追踪她的每一步动向与意图。
因此她极可能选择一个距离更远、体系更独立的区域,以此在自身与潜在威胁之间,建立起可供周旋的战略纵深。
他转而评估北美地区。此地区市场虽顶级,但其法律和金融系统相对透明,监管体系发达。
对于需要一定隐匿操作的行动来说,环境过亮,不利于规避风险。
因此,北美因其环境的透明度,在应对高度复杂、盘根错节的危险时,可能不如“旧世界”的欧洲提供更多灰色缓冲地带。
该地区可能性保留,但暂居次要。
在欧洲范围内,他开始考量英国与意大利。
英国代表的是高度金融化、全球资本高度透明的艺术经济体,其风险本质是公开市场的资本博弈与价格投机;意大利则是一个以遗产保护为核心、流动性低的封闭生态,其风险源于官僚系统的低效与不透明。
这两种生态所代表的核心矛盾与利筝的行动不匹配。
而他在这段时间内交叉验证的公开信息显示——十几起备受关注的、涉及东亚文物的争议性交易——其关联拍卖行、中间人或博物馆,多以法国和瑞士为活动核心。
这些信息与他的推断形成侧面印证,虽不足以确定利筝行动的具体目标,但已大致勾勒出她可能的行动半径。
法国和瑞士,成为他视野中可能性最高的前两个选项。
选择的天平,最终因一个细节倾斜:基于晚宴出席的人员。
他回溯利筝当晚的动线:她与哪些人有超过礼节性的交谈,又在哪些人面前停留得格外久。
这些人的身份或许多元,国籍或许各异,但周以翮捕捉到一种清晰的模式:
那些能让利筝投入时间进行深度交流的对象,往往是拥有旧世界头衔,或掌管以法语命名的基金会、其主要成就与声誉紧密绑定在诸如夏约宫、塞努奇、吉美亚洲等巴黎地标性机构的人物。
他不需要深谙行业规则,亦能读懂权力与影响力的地理分布。
那些人物的社会地位,其辐射范围的圆心,都落在塞纳河畔。
通往欧洲的大门或许有很多扇,但当晚最可能为她打开、且通向最核心战场的那一扇,其门牌号,指向了巴黎。
巴黎作为历史性的欧洲人文艺术中心,不仅拥有最密集的博物馆、顶级画廊和拍卖行,更是历史上文化争议的法律与舆论焦点。
这里是各方势力展示实力与博弈的天然舞台。
更重要的是其机构枢纽地位——国际刑警组织总秘书处位于里昂,协调法国国际警务的国家中央局设在巴黎。
这意味着——无论是争议性藏品交易,还是非法贩运——其官方信息流与国际协调中枢,在程序上都难以绕开巴黎。
这并非指所有行动都在此地发生,而是暗示,与这些事务相关的核心文件、协查请求与关键人物,有极大概率需要在此汇聚、中转或被处理。
因此,巴黎必然是所有相关方——无论是寻求合法解决的官方与私人机构,还是游走于规则边缘的交易者——目光交汇、博弈最为激烈的情报与决策中心。
这里信息庞杂,机会与陷阱并存。
利筝若要动用一切可能的手段,这个交织着官方渠道与地下暗流的巴黎,无疑是她行动无法回避的交锋之地。
而瑞士,则被他列为次级可能区域。
这个与法国接壤的中立国,以其隐秘的私人银行与封闭的收藏仓库闻名,日内瓦更是其中交易枢纽。
此刻,在他的推演中,瑞士更像一个“终点”——结局可能最终匿藏于此,却未必是利筝行动的主地区。
它的概率,终究略低于线索交织、风暴汇聚的法国。
他的判断不意味着确定,但这是一个基于有限信息得出的或然性结论。
他不需要百分之百的精确,他只需要一个相对可靠的行动方向。
他关闭了电脑界面。
接下来的行动变得清晰而系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