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利筝凭一位藏界耆宿的引荐信,得以拜访这位据说“手眼通天”且“对亚洲文物回归抱有同情”的馆长。
信的目的地是“Musée de l’Orient”(东方向度博物馆)。
这座博物馆,以其馆长洛朗·德·维尔潘先生独特的收藏眼光、广泛人脉以及对非西方文明“富有洞见”而享誉于特定阶级。
它是一个文明沙龙,其影响力深植于学术与收藏界的上层脉络。
德·维尔潘的办公室隐匿在博物馆新翼的顶层。弧窗外是巴黎铅灰色的天,以及蒙马特高地圣心堂那拜占庭式的、洁白浑圆的穹顶。
室内墙面是未经打磨的深色洞石,粗粝质感将光与音吞吸。
房间里唯一热源来自壁炉里跳跃的火焰。
空气里有淡淡的、类似教堂安息香与羊皮古籍混合的气味。
那扇与墙面融为一体的暗色木质移门悄然滑向左侧。
引路的助理退下。
立在窗边,正凝望着远方圣心堂的那个男人闻声转过来。
光线从高处倾泻而下,将他轮廓的每一寸转折都精心雕琢。圣心堂在他身后,模糊成一片遥远背景。
他是画面里唯一清晰的焦点。
利筝对他的第一印象是:他不像博物馆馆长。
他更像一位忧国忧民的贵族,或是正准备举行求恩弥撒的神父。
他看上去大约三十六七岁,身型高大,风度翩翩,穿着深棕色的立领长袍。
黑发在脑后束成低髻,使他混血特征鲜明的脸庞完全显露出来。
他的额头饱满,颧骨清晰,鼻梁挺直,双唇美丽——下唇尤为丰润,带着一种古典的、柔软的弧度。
肤色是长期优渥生活与间歇性冒险共同作用下的产物。
是一种被阳光和雨林浸染过的白蜜蜡色泽。
那双眼睛——
瞳孔在柔和射灯下呈现出青金蓝,虹膜边缘泛着圈灰绿。
它们随着他眼帘每一次细微的垂敛,微妙变换着折射的角度。
光影在那有限的曲面之内被无限次地切割、重组——色相流转,饱和度亦随之波动。
一种纯粹的、视觉上的引力,拉扯着人心。
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利筝小姐。”他笑着迎上来,嘴角大幅上扬,在脸侧刻出两条浅线。
空气在他周身轻微颤动,虎皮楠香随他的靠近弥散开来。
他走得从容,步幅大,带着一种舞台感,瞬间占据整个空间的重心。
经过边桌时,他宽大的袖摆不经意拂过桌面——
“哐当”一声响,那只摆放得过于靠边的千花玻璃瓶应声倾倒,从桌沿滚落。
它被摔得四分五裂。
然而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滞,径直来到利筝面前。
他的中文略带些难以分辨地域的口音,醇厚动听:“久仰。老藏家的信,我拜读了三遍,唯恐遗漏对您赞誉的每一个词。”
他没有握手,而是非常自然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手臂的动作幅度优雅、富有表现力,几乎要触碰到她的左臂,却又在最后一秒远离。
利筝微微颔首,“德维尔潘先生。”
“叫我洛朗。”他突然改用法语说自己的名字,音节在舌尖缠绕得像一个爱抚。
“请坐。”他引她到壁炉旁的沙发区,自己则落座于她对面那张翼状扶手椅。
这个位置刚好让他一半身体沐浴在火光中,一半隐在阴影里。
“老藏家在邮件里详细说明了您正在进行的……那些意义非凡的工作。说实话,我深受感动。”
他说话时,眼神极其专注,仿佛此刻,世界上只有利筝这一件事值得他关心。
“在如今这个浮躁的时代,还能有人为了文化的根脉如此不计代价地奔走,令人钦佩。”
他继续道,语气真诚,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愤慨:
“那些依靠旧日殖民网络,至今仍在阻挠文物归家的势力,是文明的耻辱。”
利筝安静听着,目光掠过他说话时微晃的手腕,那里空无一物。
“您过誉了。”她稍微调整坐姿,视线随之扫过壁炉上方——那里悬挂着一幅装裱精致的文字。
“不必过谦。”
洛朗目光像捂热的蛛丝,缠绕在她身上:“利筝小姐,从您踏入这里的那一刻起,就彻底闯入了我的感知领域。”
他轻笑一声,那笑意在唇角一勾即散,化解掉这话语里可能含有的过分亲密。
“恕我冒昧,您让我想起我母亲——她是法国人——总想把我打扮成她故乡小镇上的男孩;而我父亲——来自东方——则希望我保持一份故土的沉稳。我常常觉得,自己最真实的样子,反而藏在那些他们看不见的、独处的时刻里。”
利筝没有避开他的目光。她仿佛被他的故事触动,随即自然引入自己的叙事:
“我小时候,最大乐趣是躲在祖父的书房里。那里有整整一面墙的拓片,带着泥土和时间的味道。对我而言,那里就是我的‘安全角落’,触摸那些凹凸的纹路,比任何玩具都更能让我安静下来。”
“所以,对‘根源’的执着,是从那时就种下的?”他追问。
“或许吧。”利筝微微一笑,将视线投向跳动的火焰,侧脸在火光中显得有些模糊,“有些东西,一旦在心里扎了根,就很难拔除掉。”
她话锋不着痕迹地一转:“就像您,选择将心血倾注在这座迷宫般的博物馆里……这本身,恐怕也是一种‘扎根’,我说得对吗?”
洛朗低笑起来,这次的笑声从胸腔深处发出,带着更多真实的愉悦。
他欣赏着她,“您不仅看穿了这座建筑的灵魂,似乎也轻易看穿了我的。”
他提议,带着无尽诚意:“或许,我们可以成为彼此旅途上的…同行者?我很乐意,为您这样的知己,敞开我所有的收藏与通道。”
利筝端起茶杯,向他致谢,“正如您所说,这条路有时确实会感到孤独。有同行者,总是好的。”
“那幺,”他举起自己的茶杯,青金蓝的眼眸映出跳动火光,“为我们即将开始的同行。”
利筝与他轻轻碰杯,瓷器发出脆响。
“为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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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欢迎新人物——洛朗·德·维尔潘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