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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下薄雾浮动,天色将暗未暗。
邵纪洲从室内出来时,眉眼间残着点刚才谈话的疲倦。
廊下光影将他身上那种一贯的冷淡与懒散显得毫无破绽。
从一场无趣的会面脱身,他的指节不自觉地揉了揉太阳穴。
世事于他多半不过如此:人情冷暖、规矩争斗、利害得失,见多了也就生出几分厌倦。那些长篇大论和试探,今晚已消磨了他大半耐心。
邵纪洲顺着廊下走过去,远远便瞧见榆暮背对着他坐着。
等他。
榆暮裹着件厚外套发呆,垂在身侧的指尖无聊拨弄,漫无目的。
看得出来,显然是等烦了,侍从站在远处像石像,院子又静。女孩看起来就更单薄了。
从前到现在,每次她等他的样子都差不多。什幺也不问,也不抱怨,无聊就无聊的坐着,一等就是半天。
邵纪洲这人,许多事都不大愿认真。他向来觉得到底什幺才是重要的,只有他自己清楚。
若不是因为榆暮,他根本懒得跟鹫尾家的人周旋,但见到廊下这姑娘独坐一隅,冷得缩起肩,身形又淡又薄,他竟觉出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没叫她名字,只缓步过去。
这宅子里有股淡淡的叶腥。榆暮擡头见他,眼里才有了点起色。她不太想让自己看上去可怜,可等着等着身子确实是冷了,这会儿眼神里都带了点迷糊。
榆暮仰头看见邵纪洲,眼里先是空白,下一秒便亮起来。
“纪洲哥,你出来啦?”她有些高兴,声音小小的。
这话很像是在撒娇。实则榆暮并不习惯卖乖,然而开口时嗓音里全是没收住的轻快。
“这幺冷的天,暮暮怎幺坐这儿?不是早就安排好住处了。”他轻声问。
榆暮想了想,说,“等你。”
这样坦然的依赖,落在廊下,让人不知道该怎幺回话
邵纪洲叹了口气,弯腰蹲下,把她的手握住。指尖入手的冰凉,像是刚从井水里捞出来的。榆暮不自觉微微一缩,随后又像觉得这样有点丢人,露出个浅浅的笑——眉眼弯弯,有点不好意思,但又不想把手抽回去。
“这幺冷还等啊。”邵纪洲语气淡淡。动作却很自然,把榆暮的手指慢慢给揉着,帮她暖了好一会儿。
榆暮朝他笑笑,说了句没什幺。
好一会儿,邵纪洲牵着榆暮的手,起身。
他说:“好了,暮暮。”
“我们回去吧。”
……
地上湿润青石被二人脚步印湿,夜色叶影在身前拉长。
榆暮在路上问:“纪洲哥,你跟他们说清了幺?”
“说清了。”
“他们……会让我走吗?”
“会。”邵纪洲捏了捏她的指尖,“我说了算。”
*
话是这幺说,但榆暮还是小心翼翼地跟着邵纪洲,时刻留意四周的动静。
每过一扇门,院里的风声都会被进一步挡在外面。每转一次廊角,她的心里就更加紧绷一分。
她其实很怕。
怕走廊那头突然出现Noah,或者比Noah更难以应付的男人。
幸而直到被带进专为来客准备的院落,一路都未遇见任何熟悉的身影。
榆暮在心底悄悄松了口气。
客房早就备好了,院心方塘,黑瓦压低了天,两间屋子毗邻,纸拉门上透一层淡色。
……
几分钟后,榆暮仍在门口低头摆弄着钥匙。
谁都明白,他们总是默认一些事——比如今晚最后会一起睡,但从来没人说破。夜色越深,这种默契就越发明显。
但榆暮也知道这趟旅途里,分与不分,好像都不是她能定下的事。只不过习惯了自问自答,明知道答案,也要假装犹豫一会儿。
“暮暮,还有事?”邵纪洲开口,声音还是那副带笑不笑的懒劲儿。
“没事。”榆暮摇摇头,又点点头。
“其实也没什幺,就是……有点怕。”
“怕什幺?怕做噩梦?”
“……差不多。”
邵纪洲唇角微弯,手里的钥匙随意一转:“那等会儿我过来叫你。”
榆暮低下头,踢了踢门槛,
她本不想把事情挑明,可气氛偏偏就这样拎在半空,既不算开诚布公,装傻更是片面。
还是她先转开头,推门进去,没等关严,门缝里又探出半张白净的脸。
榆暮望着他,眨了眨眼:“纪洲哥,你真的会叫我吗?”
邵纪洲轻笑了声,“先进去。”
等榆暮走了,邵纪洲进了隔壁那扇门。
他随手把外套搭在椅背上,半天没更往里进,转而又出了门。
今夜所有的情绪本该到此为止。
转念一想到隔壁那被冻得脸颊红扑扑的小姑娘,总叫邵纪洲觉得,有什幺地方不大一样。
也许是刚才廊下的冷风,也许只是新鲜感,总之他推开门走进去的时候,自己都不曾多想。
纸拉门里边灯色温软。
榆暮正站在屏风前换衣服,后背窄窄,月色一样苍白。
听见细微动静,榆暮回头,看见邵纪洲,先是愣住:“……纪洲哥,你怎幺过来了?”
她以为他不会来了。
邵纪洲走过去,从背后揽住她的腰,手指滑到腰侧,凉意贴上温热的皮肤。
女孩柔软的发尾蹭在他下巴,他笑了下。
“现在换睡衣会不会太早。”邵纪洲说。
“都九点了。”榆暮闷闷地回答,语气里藏着点别扭,“你还过来干嘛,怎幺不过去睡?”
他看着她的侧脸,隔着一点暖黄的灯影,又把下巴抵在她颈窝,许多话到了嘴边,只化作一句:“暮暮,那我还真舍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