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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暮是在邵纪洲怀里醒的。
指尖动了动,她觉出那一层薄被下的亲密——跟身前男人相拥而眠的温度几乎要融在一起。
昨晚他们又胡闹到很晚,大半夜被人抱进内室,她迷迷糊糊没挣扎,这会儿清醒过来,才觉得两个人贴得太近。
邵纪洲醒得比她早,见她皱了下鼻尖,擡手把她拢得更紧了些。屋里暖气开得低,榆暮身上只穿了件薄睡衣,睡相一贯老实,小小一团,全窝在他臂弯里。
“醒了?”邵纪洲的声音压得低,不想惊着刚睡醒的小姑娘。
榆暮眨着眼,似梦非梦地“嗯”了一声。声音也不自觉跟着压低:“唔……纪洲哥,几点了?”
邵纪洲被她的动作逗得失笑,低头去亲她的脸。
“还早,”眸子里带了点笑意,“不着急。”
榆暮被亲得怔了一下,眼神里满是懵懂。她又仰头去看他,头发糅成一团,眼睛里是没褪的困倦。她在这样的时候,总是有点不像平时那个榆暮,懒、软、全身的骨头都跟着气氛松下来。
唇瓣微张着,像要问什幺,却又不知道问什幺好。
“怎幺了?”邵纪洲轻声问。
榆暮小声嘀咕:“你……亲我干嘛。”
邵纪洲的指尖顺着她的下颌往上,轻轻捏了捏她的脸。
“不能亲幺。”
榆暮更懵了,眨着眼,又想躲开,肩头却被他重新圈住。
“暮暮,昨晚睡得好吗?”
“……还好。”
“有没有做噩梦?”
榆暮摇头。
“那就好。”邵纪洲又把她拢近些。
“再躺会儿?”他问。
榆暮却说,“不困了。”
“今天不用起那幺早。”邵纪洲声音懒散得很,听着很像有意哄人继续赖在他怀里。
榆暮睁着的眼又合上了会儿,但到底没能睡回去。脑子里慢慢转着昨晚的事,又转着今早的事,一切都像雾气一样温吞不清。
况且刚才被邵纪洲亲那一下,弄得她真是没什幺睡意了,过了会儿,她还是没忍住问:“纪洲哥,你今天还要出去见其他人吗?”
邵纪洲笑了笑:“仪式开始前的这几天难得清静,该见的总得见,跑不了。”
无趣的会面,一个接一个。
榆暮又想了想,小声试探道:“都有谁呢?”
“你认识的,不少。”邵纪洲手指摩挲着榆暮的耳垂,“程执昨晚刚到。”
榆暮的呼吸轻轻一滞。她指尖动了动,掐着被角,小声问:“还有呢?”
邵纪洲低眸,先是看了她一会儿。那种目光,既不像是在打量人,但在漫不经心间,把她的反应都看得分明。
“还有我弟弟。”他平静地说。
这句话说出口,榆暮明显愣住了,努力想让自己的反应显得不那幺明显,可偏偏身上的紧绷和呼吸的停顿,全都藏不住。
她垂着眼,假装在看自己的手,眼睫轻颤。
邵纪洲伸手,将她散乱的发轻轻拨到耳后,动作极温柔,“暮暮怎幺了?”
“……没事。”
榆暮自己都知道回答道这两个字太轻,含混得像没睡醒。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坦白反而成了一种多余。
她不擅长在这种时刻装作毫无波澜,可也不愿意被人看出破绽,于是便只好躲进被角,掩盖那一瞬间的颤抖。
“很怕见到他吗?”邵纪洲柔声问。
榆暮抿了抿唇,强装镇定。
“没……我知道他要来的呀。”
邵纪洲没继续追问什幺,只是安静地看着她,那点笑意像往常一样停在嘴角,谁也看不清背后藏着几分认真的情绪。
隔了会儿,他伸手把榆暮整个人又抱了回怀里,掌心覆在她的后颈上,轻轻揉着,“别多想,既然我答应过你不会让你们见面,就不会让你难做。”
“放心,他不会来找你麻烦的。”
很久之后,蜷躲在邵纪洲怀里的女孩说了声好。
……
等到日光越过屋檐,照亮障子一角。
“暮暮。”
邵纪洲轻声唤她。
被子轻轻隆起,又平缓下去。
榆暮“嗯”了一声,道:“纪洲哥,你要走了吗?”
房间里又陷入一阵静默。
窗外的鸟鸣开始多起来,晨气慢慢浸润进来。
邵纪洲在榆暮唇角落下一个吻,末了只道:“我会早点回来。”
*
日头爬到中天,吃过侍从送来的餐食,榆暮无聊至极。
她在屋内踱了两圈,又坐回榻榻米上。日式宅院的房屋布景让她有些无所适从,更不敢随意出门,怕再撞见什幺不想见到的人。
百无聊赖间,她起身,踮着脚推开了房间一角的木制拉窗。
……看看景,应该也没什幺吧。
——日光倏然落进来。
这座供来客居住的庭院观赏性极高,院心是一方池水,石桥横跨其上。岸边砌着不甚规则的青石,青绿苔藓覆得卵石路半湿。
而最醒目的,是那棵枫树。
巨大树干从苔地里直立而起,树冠几乎遮去半个院子。叶色在阳光下由橙黄转向深红,风一拂,便有片片叶子旋着落下。落叶在空中轻轻打着转,如同细碎火焰在空气里散开。
远处传来侍从低声说话的声音,又很快散去。
枫叶落到池面上,锦鲤游过,尾鳍掀起一圈圈细碎波光。
榆暮手肘支在窗沿上,眯起眼看那片红。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轻轻一顿——
对面那间客舍的纸窗也开着。
阳光正从那一侧的屋檐斜斜落下,一个男人半倚在窗前。
是梁弋。
他身上披着一件深色浴衣,松松垮垮地散着,露出锁骨下方一片胸膛,凌乱黑发湿着,似乎是刚刚沐浴过,几缕贴在颈侧。光线顺着肩头滑下,映出极淡的一层水痕。手里捏着只清酒盏,指节修长,姿态懒倦。
榆暮倒是没料到能在这见到梁弋。
男人似乎是察觉到榆暮的目光,略微擡头。那双狭长双眸在阳光里眯起,像在辨认。确认后,他笑了下。
梁弋举了举手里的酒盏,算是打了个招呼。
榆暮怔了怔,随即礼貌地弯了下唇角,点头回以微笑。
她本不该多看,可那一幕的气氛像有意延长,纸窗间的一线金光刚好打在对面那张慵懒的脸上,梁弋神态悠然,跟她截然相反,完全就像是在京都午后度假的异乡客。
……何况他还一直在看她,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那种打量不急不缓,眉眼里又藏了些漫不经心的笑。
榆暮着实是有些不自在,想退回屋内,梁弋却微微侧首,用唇形,清晰无声的,喊了她的名字。
——“榆暮。”
她愣了一下,脚步竟没能收回去。
梁弋放下酒盏,另只手随意支在窗沿。风吹动他浴衣一角,露出隐约肌理跟深色纹身。
“过来坐坐幺?”他开口,这次是带声的。
榆暮犹豫了几秒,摇了摇头。
“纪洲哥说,让我不要乱走。”
梁弋轻笑一声:“嗯?你们俩关系什幺时候这幺好了,这幺听他的话?”
“不是,”榆暮急忙解释,声音小了些,“只是这边人多,我……怕走错。”
这个谎扯得很没有水平。
梁弋托着腮,笑意更深:“那你就在那站着和我说话?”
榆暮哑了声。
……
风又起时,簌簌落下的几片枫叶飘到榆暮的窗前,挡住了视线,她伸手拨开,忽觉那场景几乎像梦中才会有的场景,两间客屋之间不过一方水池,却像隔着很远。
对面窗内的男人重新斟酒。那清酒瓶的相撞的声音透过风,榆暮也听见了,
梁弋再度举杯,懒懒地说:“这次来的客人挺多,你一个人待在那间屋里,不无聊幺?”
榆暮顺口接话:“是有一点。”
“那就过来。”
在努力思索如何回绝道的榆暮开口前,梁弋又道。
“要幺,我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