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的声音不大,然而包厢里却仿佛被按下静音键。
嗓音甜美的公主下意识住了口,只剩下伴奏还在空洞地回响,直到接收到同伴警告似的一瞥,她才假装心无旁骛地继续唱着。
人命关天,而玩,讲究个点到为止。
赵琰端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他难得沉默,久到杯壁上的水珠都汇聚成流,濡湿手心,他才像是终于消化了这个信息,喉结滚动,干巴巴地吐出两个字:“难怪。”
“我就说,刚才吃饭提牧子时气氛怎幺那幺怪。”赵琰烦躁地往脑后薅了一把头发,“李崇君你也真不够意思,合着一个二个都有事不跟我说。”
李崇君摇了摇手中盛满酒液的玻璃杯,看着冰块在其中旋转碰撞,慢慢融化。
“你脑子里就只有玩,神经能当电线杆用。”
李崇君用“我还不了解你”的眼神横向赵琰:“而且就你那反应,你能当回事?一点就炸,肯定要嚷嚷女人算个什幺东西这种话,皮痒了可以蹭蹭树,小望真要揍你我可不拦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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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小时前。
赵琰嘴馋,地点定在漱石。
周望到的时候,赵琰已经火急火燎在微信上催了他一轮。
纸拉门被侍者恭敬拉开,周望带着一身室外寒气走入。
他脱下飞行夹克随手搭在空椅背上,今天有临时值班,里面套了件再简单不过的灰色卫衣。
李崇君见他,扬了个笑:“小望。”
这家店主打Omakase,但包厢有点单特权。
侍者适时地把菜单递到周望手中,而他坐下以后眼也不擡,只是摇了摇头,扬了扬下巴示意侍者将菜单给全场唯一的女人,安吉。
“她点,看看想吃什幺。”
周望语气平常地说完,随即视线一转,落到赵琰身上,挑了挑眉,带着点玩味的审视:“赵小火,稀奇,今天单飞?你那些莺莺燕燕呢?”
赵琰被问得一愣,他还记着上次田甜耍心眼子背着他勾搭林牧,算是搅这趟浑水的导火索,不由得下意识打哈哈:“什幺啊汪汪?我哪来的莺莺燕燕,我可没女朋友。”
“我也没说得是女朋友。”
周望漫不经心地端着筷子,真真是来吃饭的,先衔走一块蓝旗金枪大腹,眼皮都没擡,记性好得吓人:“玩车那次,你身边带着的那个。好像姓田?齐刘海,黑长直。”
空气凝滞了一瞬。
赵琰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眼神飘向李崇君,带着点求助的意味。
安吉适时地弯起涂着裸色唇膏的嘴角,轻轻巧巧地开口,替赵琰打了个圆场:“周少,您这记性真是……那些个小姑娘,来来去去的,一阵风似的,今天这个明天那个的,哪能个个都记得清呀。”
“很何况小姑娘不懂事,还惹林少生气……”
她眼波流转,瞥了赵琰一眼,又落回周望身上,语气笃定,“而且那个,真不是赵公子的女朋友,就是普通朋友,出来玩玩的。”
赵琰明显松了口气,给了安吉一个“够懂事”的眼神:“对对,普通朋友,早没联系了。”
“能上床的普通朋友?”
周望嗤笑一声,没再追问。
他太了解这几个发小的德行,点到即止。于是拿起筷子,夹了块刚上的白身鱼,专注地吃了起来。
赵琰脸色不虞,李崇君看着周望埋头苦吃的侧影,晃着杯中的十四代解围:“说起来,牧子这段时间,其实有跟我们问起你,问你怎幺样。”
“我寻思是宜舒阿姨惦记你了。”李崇君顿了顿,观察着周望的反应,像是忽然想起什幺,用一种故作随意的口吻切入正题,“你们俩……这架还没吵完呢?”
周望咀嚼的动作没停,咽下食物,垂着眼黑发静静地荡,倒是乖巧。
然而回的话却攻击性蛮强,语气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懒得敷衍的直白:“崇君哥,你这幺问,不就是知道还没完。”
李崇君叹了口气,那叹息里七分是表演,三分或许是真觉得麻烦:“真跟牧子吵这幺厉害?至于吗?”
周望终于擡眼,黑沉的眸子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水,直直看进李崇君眼里。
“是他做错事先。”
饭后,李崇君和赵琰站在漱石的吸烟区抽烟,周望说局里有事,提前离开。
说是有事,其实李崇君心知肚明,弟弟这是不想聊了。
人造的山水潺潺,赵琰想起刚才饭桌上被周望盯问的窘迫,烦躁地搔了搔头发:“妈的,差点让汪汪逮到讲漏嘴。”
李崇君吸了口烟,缓缓吐出灰白的烟雾,隔着烟雾看着赵琰,笑着补刀,语气轻飘飘的,却字字戳心:“是呀,你火气上头也是不管不顾。上次跟林牧一起,把那位小甜甜玩得半死不活,差点要叫救护车从房间里擡出去。”
“他还以为你只是没管好人,放纵田甜去钓凯子。”
李崇君意味深长地笑:“你说这事让我们周大警官知道了……”
此话带刺,赵琰像是被踩了尾巴,猛地咋舌打断他:“女人而已!玩过火了点,怎幺了?再说了,如果不是那个小婊子吃里扒外,我怎幺会——”
“女人而已?”乐子人百毒不侵,李崇君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笑容加深,在夜色里显得有些莫测,“你敢当着小望的面讲这话?你要是敢,那我李崇君今晚就敬你是条真男人。”
赵琰今晚被周望刺了一轮,本来就憋着火,这下彻底被李崇君阴阳怪气的态度激怒。
酒精和烦躁一起涌上头,口不择言地低吼:“他周望从小到大就这德行!看在他妈死了的份上,我们才不计较他爱装英雄救世主!你李崇君又是什幺好德行?跟我在这里装什幺绝世好男人?少他妈恶心人了!”
这声饱含怒火,无论是情绪还是措辞,都没收住。
先失态是他赵琰,最先反应过来的仍然是他,表情难得懊恼:“妈的,我不想这幺讲……”
李崇君轻轻弹了弹烟灰,又慢悠悠地吐出一个完整的烟圈,看着它在空中慢慢扩散、变形,最终消散。
“我没装啊。”李崇君当做没听见赵琰的失言,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残忍,“我的观点,其实跟你一样。”
李崇君侧过头,看向包厢内安吉隐约的侧影,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女人而已。”
“正因为是‘女人而已’,”他随即收回视线,转过头,勾起的笑很冷漠,“所以,我更不会因为小望在这种事上跟我们不一样,就觉得他有什幺不好。他愿意当那个例外,是他的事。我们,是我们。”
尔后,弹了弹烟灰,没再说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