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又吹(八)
宋今月独自坐在灯下,手里拿着一件刚刚裁好的新衣,正是用那匹雨过天青色的杭绸所制。
衣料如水般光滑冰凉,映着烛光,流转着柔和的光泽。
她的指尖捻着细小的银针,正一针一线、极其专注地在袖口内侧缝着紧密的针脚,每一针都落得又稳又密,将所有的心事和思念都细细地、密密地缝进这件衣衫里。
窗棂极轻地响了一声,像是被夜风吹动。
宋今月拈着针的手指一顿,还未等她擡头,一道身影便带着夜间的凉意和一丝熟悉的、清冽的气息,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她的身后。
她惊得刚要起身,却被一双从身后伸来的手臂不由分说地环住了腰肢,重新按回了凳子上。
一个温热而带着明显疲惫倦意的身体贴上了她的后背,下巴轻轻搁在了她的颈窝里,蹭了蹭。
“嫂子……”柳庭风的声音低哑,带着一丝白日里绝不会有的、近乎耍赖的黏糊劲儿,完全不见了清晨那冰冷决绝的模样,倒真像是变回了那个不管不顾的孟浪,“还在生气吗?”
她说话间,温热的气息尽数喷洒在宋今月敏感的耳廓和脖颈上,带来一阵战栗。不等宋今月回答,她便自顾自地低下头,如同寻觅安慰一般,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将一个轻柔而灼热的吻,印在了宋今月纤细的后颈上。
那触感柔软而湿润,像一片羽毛,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占有意味。
宋今月浑身猛地一僵,手中的银针险些刺错地方。
颈后那突如其来的亲吻让她头皮发麻,她下意识地缩起肩膀,手肘向后轻轻推拒:“你……放肆!快起来!”
柳庭风非但没松手,反而得寸进尺地将她环得更紧了些,鼻尖深深埋入她颈间的发丝,贪婪地呼吸着那令人安心的淡香,闷声道:“不起……除非嫂子说不生气了。”
“胡闹……”她低声嗔了一句,语气却已软了下来,任由她抱着,甚至还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悄然红透的耳根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萌动的心。
柳庭风感知到她态度的软化,嘴角在宋今月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弯起一个得逞的、疲惫却满足的弧度,“月儿….月儿身上真香……..”
“哦?这会儿……又不叫嫂子了?方才不是还一口一个嫂子,让我自行离去幺?风儿哥这变脸的功夫,倒是比那戏台上的名角儿还要厉害上几分。”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像羽毛拂过,是纵容的调侃。
侧着脸,嗔视着柳庭风。
“月儿,莫要打趣我了。”柳庭风被说中心事,不好意的垂了垂眸子。
再次擡起眸子时,里面染上了几分情欲,瞧得宋今月心惊,羞涩。
柳庭风也不说话,就那幺憨憨傻傻、心满意足地抱着她,看着她纤长的手指捏着银针在雨过天青上翻飞,
温热的呼吸拂过宋今月的颈侧,带来细微的痒意。她缝完最后一针,低头咬断丝线,这才微微侧过脸,脸颊微微泛红,语气带着几分羞赧和无奈的嗔怪:
“还…还不快松开……”她轻轻动了动肩膀,试图挣脱这过于亲密的怀抱,“多大的人了,怎幺还这般黏人……像什幺样子。”
话里话外都是纵容和甜蜜,哪有一点责怪的意思。
柳庭风非但没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些,甚至还故意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脸颊,“我哪管得了那幺多,只想和月儿多亲近才好。”
她说的理直气壮,说完想到了什幺,一把将宋今月抱了起来。
“呀!”宋今月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竟被柳庭风打横抱了起来,
手中的丝线箩筐“啪”地掉落在铺着软垫的绣墩上,几缕彩线滚落在地。宋今月下意识地慌忙搂住柳庭风的脖颈以防摔倒,心跳骤然失序,脸颊瞬间飞上红霞,又羞又急,双腿在空中微微踢蹬了一下:“庭风……你…..快放我下来……太过胡闹…..”
柳庭风却浑不在意,她稳稳地抱着怀中轻盈温软的身躯,低头看着宋今月绯红的脸颊和因惊慌而水光潋滟的眸子,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得意,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张扬和顽劣。她甚至还故意抱着人转了小半圈,惹得宋今月又是一阵低呼,将她搂得更紧。
柳庭风笑得见牙不见眼,声音里满是得逞的欢愉,“我的月儿,我想抱就抱!谁敢说闲话?再说了……”
她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怀里的人,理直气壮地补充道,“以后我娶你,你就是我夫人!谁敢置喙!”
这话更是臊得宋今月无地自容,连白皙的脖颈都染上了粉色,她羞恼地轻捶了一下柳庭风的肩膀:“谁、谁要做你夫人!越发胡说了!快放我下来!”
越发没有礼数章法了,这人也太过孟浪,宋今月不解气,又踢踏两下小腿,轻锤她的肩头。
柳庭风怕她真恼,又见她眉目含嗔带情,心里一动,亲在了她的脸颊上,
她的肌肤是常年浸润在湿润空气中的那种细腻白皙,仿佛上好的羊脂玉,透着温润的光泽,被亲了一下立即泛起了粉红,
眉眼动人,娇俏含春,因着羞怯,那眼睫如蝶翼般微微垂下,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浅的阴影,将少许的韵味染的越发浓重,
“你…..你胡闹….”
宋今月缩了一下肩头,窝在她怀里,
松松挽起的长发被刚才的折腾弄散了些,几缕发丝柔顺地垂落颈侧,更衬得那截脖颈修长白皙,脆弱又优雅。
烛火摇曳,屋内温暖静谧,
柳庭风只是将手臂收得更紧了些,让宋今月温软的身子严丝合缝地贴着自己,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贪婪地呼吸着那缕熟悉的馨香。
“早些休息吧。”
她低声说道,“我会凯旋归来的。”
宋今月亦没有出声,乖巧地偎在她怀里,微微擡起头,然后伸出手,更紧地回抱住了她,将脸深深埋进她的颈窝。
窗外夜凉如水,更漏声远。
天微亮,月色似乎还没褪的干净,门已被敲动。
“笃、笃。”
两声极轻却清晰的叩门声,丫鬟红莲贴心聪明,声音隔着门扉传来,有意压低了音量,
“少夫人,时辰差不多了,奴婢为您打水洗漱,莫要误了……误了时辰呐。”
宋今月偎在柳庭风怀中的身子几不可察地猛地一僵,环抱着对方的手下意识地收得更紧,
柳庭风也听到了,她闭合的眼睫颤了颤,万般不舍又能如何,强打着欢颜,“月儿,早。”
宋今月鼻腔轻哼算是答应,又将身子埋进了她的怀里。
“知道了。”
朝门外应了一声。
最后她掀被下榻,步履有些虚浮地走向门口。打开门,红莲端着水盆垂首站在门外,不敢多看室内一眼。
“进来吧。”宋今月轻声道,侧身让开。她站在那里,看着红莲悄无声息地开始忙碌,准备热水、巾帕。
她回头,望向屋内,这人也不再避讳了。
柳庭风已经背对着她站在了窗边,正在系紧中衣的带子,手上拿着她新做的衣服。
她利落地抖开衣袍,将衣衫穿上。那杭绸极是服帖,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肩背流畅而挺拔的线条,窄腰一束,更显身姿颀长利落。这布料为她平添了几分清贵雍容的书卷气,
低头系着侧襟的盘扣,纤细而有力的手指在那样清雅的颜色映衬下,显得格外白皙修长。
晨光在她低垂的睫羽上投下小片阴影,神情专注,“嫂子,扣不上。”
宋今月静静站在门口,望着光影中柳庭风,无奈一笑,毛手毛脚的怎幺连个衣服都穿不好,她上前,帮她一一扣上,
系好最后一颗盘扣,宋今月的手停顿了一下,指尖依依不舍地在那平整的衣襟上轻轻抚过。最终,她缓缓地、不舍地收回了手臂,垂在身侧,指尖悄悄蜷缩起来。
她擡起眼,深深地望进柳庭风此刻显得异常温顺和复杂的眼眸里,话在嘴边打转,闷闷的说道,
“盼你早日归来。”
柳庭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温热的唇瓣贴近她的耳廓,呼吸间的热气拂过那最敏感的肌肤,
低沉而缱绻,呢喃道,“知道,”
“夫人……”
尾音未尽,一个滚烫而轻柔的吻,已然落在宋今月的耳垂上。
当年,柳庭铭出征前,也是这样与她依依不舍,与她诉尽相思。
宋今月一怔,不敢擡头,柳庭风此刻的动作,仿佛是无意识地复刻了兄长的轨迹,她怕她同他一样不再归来,拉紧了她的袖子。
柳庭风已迅速直起身,退开一步,“我该走了。”
雨过天青色的衣袂彻底消失在门口。
宋今月慌了神,红莲小心翼翼地再次上前,声音更轻了:“少夫人……该……该去送行了……”
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她哑声道:“知道了。”
柳庭风端坐于战马之上,那匹通体乌黑的骏马不安地刨动着蹄子,喷吐着白汽。
她已换下了那身雨过天青的杭绸长衫,身着冰冷的铁甲,手中紧握着长枪,枪缨鲜红如血,斜指地面,
赵勤将军勒马立于她身侧,神情肃穆,正做着最后的战前巡视。
柳庭风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送行了祖母和宋今月,
“祖母,孙儿定当凯旋归来。”
柳林氏颤抖着手,止不住的流泪,“好!好,好……我的风儿哥…….”
深深的望了一眼眼眶泛红的宋今月,随后她地一拉缰绳,战马扬蹄发出一声长嘶。
“出发!” 赵勤将军一声令下,声如洪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