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的气氛有些微妙。
阿东瞥了眼正中间的那盘银鳕鱼,鱼皮焦黑,边缘卷曲,闻着还有点糊味。
一看就知道森哥在厨房没干好事。
他筷子没沾那鱼,余光瞥向秦商。看她拨弄着碗里的青菜,也没碰那鱼。
再扫向秦森时,见他伸筷,夹了一大块焦黑的鱼肉,面不改色地送进嘴里。嚼了两下,又伸筷。
阿东心里啧了一声。森哥平时嘴多刁啊,今天倒是演得投入。
“别吃了,”秦商看不过眼,“都焦了。”她夹了片酱牛肉,放进他碗里,“吃这个吧。”
秦森擡眼,盯了她两秒。忽然侧身,凑过去,在她唇上印了一下。亲完,没事人似的继续吃饭。
阿东埋头猛吃,假装没看见。森哥这种动不动就贴过去的毛病,他早就习惯了。
三人中,唯一不习惯的只有秦商。
她脸“腾”地就红了,飞快瞄了眼阿东,手指捏紧了筷子,几秒后才挤出声音:“你……干嘛呀。”
秦森没搭话,夹了块鸡肉放她碗里:“你瘦了,多吃点。”
饭桌上瞬间只剩碗筷轻碰的声响。
眼看那盘鱼被秦森吃掉大半,秦商抿了抿唇,终究没忍住:“……你要是真喜欢吃,下次我再做吧。”
“明天做,”他接得很快,“要蒸的。”
“这鱼不是天天都有的。”
秦森没说话,又夹了一块。
她看着那他副模样,想起他说这几天光啃面包,心里那点别扭被一丝说不清的情绪压了下去。给他夹了块排骨,放碗里。
结果又被亲了一口。
她彻底低下头,不再拦他吃那盘焦鱼了。
阿东见气氛越来越微妙,很有眼色地把碗一放,“森哥,大小姐,我吃好了。你们慢吃。”说完,没等回应,起身就走,脚步非常地利落消失在楼梯口。
秦商也放下筷子:“我也吃好了。”她准备起身。
“坐着。”
秦森没看她,盛了碗汤,放到她面前。
秦商看着汤,没动。
他本来就不饿,也跟着放了碗。点了根烟,烟雾缓缓吐出,隔在两人中间。
“德叔说你去医院了?”
她指尖蜷了一下:“嗯。”
“哪儿不舒服?”
沉默了几秒,秦商才开口:“没什幺,例行检查。”
他弹了弹烟灰,转头看她,“妇产科做什幺例行检查?”
他还好意思问。
秦商的脸瞬间红透,一路烧到脖子根。她垂着眼,盯着那碗已经不怎幺冒热气的汤,不吭声。
静了片刻。他按灭烟,又问一遍:“到底哪儿不舒服?”
见她还是不答,秦森盯着她红透的耳根,很快想到了什幺,皱了下眉。起身去拉她手腕:“上楼。”
“干、干嘛。”
“我看看。”
回到房间,秦森把人按进沙发,就去脱她裤子。
秦商死死捉紧裤腰:“……没事了。”
他不想弄疼她,低头亲了下她手背,“听话,我看看。”
“真、真没事了。”
秦森擡头看着她,不说话。她耗不过他,从来都耗不过,手慢慢松开了。
褪下裤子,秦森分开她的腿,小心掰开,看到缝了几针后,心里一紧。
替她穿好裤子后,就在她身旁坐下,将人捞到腿上环住,贴着她发顶问:“很疼是吗?”
她没应声。
“是我不好。”
这是他第二次把她弄进医院。第一次是四年前,因为利奥德那次,他气到发疯,偏她还跪下来给那小白脸求情。这次他照样气疯了,他其实很清楚她对自己从来都不爱,也能装糊涂,可有些事不能被戳得太明白……她怎幺能胡乱点头又说“没听清”呢。
他微微吐了一口气,将人搂紧了些。他的手掌很宽大,手臂也长,这样一圈,她上半身就只露了个小脑袋在他怀里转来转去。
“今年生日想去哪里玩。”他突然问。
秦商勉强仰头,“已经过了。”
“就准你过生日,我不能过是不是?”
“……”秦商。他不是从来都不过的吗?
“喂!想什幺呢?和你说话呢。分神?”
“……那你自己决定呀。你凶什幺……”她被箍得疼,又委屈了。
这种声音,他听不得。低头看她,看她垂下的眼睑,看她微微撅起的小嘴,凑过去,亲了两口又两口,“要回福建吗?”
他俩都是秦家村同宗族的孩子,当年整条村都是靠制造枪支弹药起家的。在华国,这营生一捉就是死罪。当年太轰动了,上百个特警、半个武装部把整条村围得密不透风。
没办法,族长让抽生死签,交十个人出去替全村揽下所有罪名。说白了就是送去枪毙。
说好了,父母妻儿由整村人养,要好好善待,其他八家的小孩过得怎样秦森不知道,他妈随他爸去后,他就被送到了大伯父家,好日子还没过够一年,大伯父就病死了。接着就被送来秦崇立这里,那日子,过得比畜生也没好多少。若不是有她,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幺熬过来的。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她时,她才六岁,扑到自己脚边问:“哥哥?你就是哥哥对不对?”
他没怎幺看她,敷衍地“嗯”了声,就要走。没走动,大腿被抱住了,他这才低头看她,小小的一团,矮得不行,跟粒肉丸似的。
“那你快抱我呀。”
秦森挑眉看着那粒肉丸,他和她很熟吗?居然用上了命令的口吻。顿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看着,怎幺还有几分……眼熟?
那一抱,从此身后就多了条小尾巴。
“回吗?”他又问了句。
“重阳不是也要回吗?”秦商一点都不想回那里,讨厌极了过往。
“那想去哪?泰国好吗?中秋前后那边都热闹。”
“嗯,都可以。”她点了下头。
正温存着,电话就进来了,秦森满脸不耐地松开人,去摸手机。
是阿哲。
“森哥,秦崇立醒了,那帮老家伙堵在门口要进,我没让。赛娜说要再观察几小时,暂时搪塞过去了,但我们撑不久,你得来一趟。”
“知道了。”
挂电话后,他说:“我过去看看,你在家里等我。”
“嗯。”
“我意思是,别睡,等我。”
“……哦。”
见她乖顺点头,他才将人放回沙发。
门合上,房间里彻底静下来。
秦商没动,还坐在原处。她慢慢蜷起腿,下巴抵在膝盖上。
那句“要回福建吗?”还在耳边萦绕。
每一次重阳回去,都是迫不得已。她闭上眼,鼻腔里仿佛又闻到了那股带着铁锈和火药味的空气。
秦家村藏在闽东的山坳里,常年雾蒙蒙的。在之前,她以为全世界都是这个味道:老祠堂里香火不断,后山作坊日夜赶工。
她记得很清楚,五岁那年,隔壁家秦叔被哑炮炸没了半边胳膊,血糊糊地被人擡回来,这种事,村里几乎天天都发生。
可每次见到,她还是会怕得发抖。
他总说六岁那年的扑抱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其实不是的,是更早的一年。
是她遇见秦叔出事的第二天,在谷仓后面,秦森突然出现,吓了她一跳,他问:“有什幺好偷看的?”
那时候他也就九岁,个子已经很高,像个小大人一样高,那语气像是故意吓她一样,“等你再大些,你也得干这个!整个村都这幺干。到时有你看个够的。”
半个月不到,村里就出事了,爸爸被警察带走了。妈妈成了秦崇立的情妇。她们在美国还没生活一年,妈妈的肚子就大了。
秦崇立有弱精症,一直没孩子,犹豫到六个月,还是不敢担‘睡了妈妈’的罪名,这在族里是大罪。
像这种被送出去顶罪的,在村里不亚于“一等功”的存在。
就是因为秦崇立害怕被族谱除名,所以妈妈上了手术台就再也没下来,是意外还是人为,她不清楚,那年她才五岁半。
没多久,秦森就来了,成了这个家里她唯一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