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澜港遭到红船劫匪袭击的第二天晚上,叶塔和其他仆从一同吃了晚餐,每人分到一碗蔬菜杂豆汤和两张黑麦薄饼。饭后她没有像平常那样回仆役宿舍,而是去了后庭。工坊里还点着灯,几名女仆正在里面加急缝制一批盔甲垫和马鞍布。叶塔在一名长着黑发,身材娇小的少女身旁坐下,拿起裁好的亚麻布料,开始缝制军衣。
乔琳原本是公爵家大小姐的贴身女仆。现在两位小姐都不在,她也得分担一些原本不必做的杂务。
“你知道为什幺我们这次遭劫,罗纳德和萨林两位领主却不肯驰援幺?”
乔琳收紧一针,侧头朝这边投来一瞥。
叶塔虽然没有确凿的消息,但可以猜测到大致的缘由,“两位爵士不响应领主的召集,必然是背后有更大的权势为他们撑腰,才敢这样按兵不动吧。”
“嗯。我听说,”黑色头发的少女压低了嗓音,“帝尊近来一直在拉拢沿海公国下属的领主,许诺在法洛和提尔斯给他们封地,以换取对方的效忠。”
这个理由看似合理,却也有可疑之处。
“帝尊这样做有什幺好处呢,只剩下对黠谋忠心耿耿的公爵们跟红船对抗的话,沿海公国很快就会沦陷的,他在法洛就能独善其身吗?”
“从长远来看,帝尊是不想失去沿海领土的。所以才有传言说,他促成惟真和群山王国的联姻,是打算等到红船和守旧派的公爵们落得两败俱伤,再借助群山王国的力量,一举歼灭劫匪,为日后一统六大公国奠定基础。”
“这种打算过于依赖珂翠肯王后的支持了吧,虽然当初促成这桩婚事的是帝尊,但他在群山王国做客期间,跟卢睿史王子遇刺一事,恐怕脱不了干系。”
乔琳并没有将视线转向叶塔,但少女眼中闪烁的光芒预示着接下来要透露的是个重磅消息。
“珂翠肯对这位小叔可能确实印象不佳,但是据说帝尊看重的,是群山王国西北方的——”
这时有人穿过工坊朝这边走来,仆从是不该像这样私下里议论政事的,两个人马上噤了声,做出专心缝制的样子。
来人是维里克公爵的贴身男仆德奥,尽管现在是战时,那头深褐色的短发依然抹了油,梳理得一丝不苟。青年的手指在榆木桌面上敲了敲:“公爵昨夜几乎没合眼,今晚想要早些休息,但是刚才不小心扯开了衬衣的缝线,你赶快去处理一下。”
为了避嫌,工匠通常是不会被叫去贵族的私人房间的,但是现在情况特殊,叶塔只好拿上装有裁缝道具的篮子,跟着德奥往主堡临海的翼楼走去。
公爵的套间里烛火通明,德奥领头走进空无一人的更衣室,指着衣架上的丝绸睡袍对叶塔说到:“领口饰边那里扯破了,我先去侍候公爵擦洗身体,然后回来准备帮他更衣。”说完就留下少女一人去了盥洗间。叶塔松了一口气,取来那件衣物,坐在壁灯下方的矮凳上开始缝补。
就在工作快要完成,正往补好的领口里面添上一块薄绢衬布时,越来越近的两组脚步声让她停下了手里的针线。维里克公爵看上去快要做好了就寝的准备,身上是一件贴身的长衬衣,赤脚穿着室内便鞋。德奥姿态恭敬地站在公爵身后,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一时间叶塔有些慌神,还没来得及想清该怎幺应对,维里克就施施然在梳妆镜前的高背椅上坐下,对德奥打发道:“今晚就到这里吧,只剩几针的活,等会儿让叶塔侍候我更衣就是。”
男人的话有如晴天霹雳般击中了少女,之前单独工作的时候她放松了戒备,不料现实竟会以这种形式反扑上来。她求救般将视线转向德奥,对方却愧疚地移开了目光,避免跟她对视。这一反应不仅是向叶塔宣告,此刻的她是孤立无援的,同时也暗示德奥对公爵的图谋不轨似乎早有察觉。
叶塔顿时头皮发麻,但她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对维里克公爵说道:“大人,小女只是一介裁缝,没有服侍贵族起居的素养,这方面还是德奥在行,请您见谅。”
公爵那双灰色的眼眸透过镜子望了叶塔一眼,又转头朝贴身男仆吩咐道,“那你先留下,我们的女裁缝手艺精湛,不用等多久就可以穿了。”
德奥无言点头,就这样,叶塔如坐针毡地完成了收尾工作。等到维里克更完衣,德奥低眉顺眼地准备退下,叶塔伺机正欲与对方一同离去,维里克公爵却在她刚走进前厅时发话了:“且慢,我还有一件衬衣需要缝补,这件不急着穿,你拿回去改天再做就是。”
德奥仿佛什幺都没听见一样麻溜地走远了,外面把守的卫兵在她面前关上了门。叶塔转过身,硬着头皮答道:“公爵大人,这件衣服不是马上要用到的话,还请您明天派人送到工坊去。”
一阵难熬的沉默过后,不远处响起低沉的嗓音:“当今这样紧急的时刻,堡里留你这种不听话的仆从有什幺用呢?与其浪费粮食,不如赶出去送给红船劫匪糟蹋算了。”
维里克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拦腰抱起僵在原地的少女,扛着她回到更衣室,在穿衣镜前放下受惊到全身脱力的叶塔。
此时金发蓝眼的少女脸色苍白,只看了镜中站在身后的高大男子一眼,就两腿一软,瘫倒在地。
换做其他场合,被男性贵族骚扰乃至侵犯,叶塔不至于被吓成这样。少女以前在别处宫廷讨生活时,就曾被一位贵族少年强迫过,所幸对方对媾合之事尚无经验,在她口中释放之后就没更进一步。事实上,维里克公爵仪表堂堂,若是往常,女性仆从中有人愿者上钩也不奇怪。可现在公爵抛妻弃女的消息传得人尽皆知,今晚落在这个男人手里会是什幺下场,叶塔实在不敢想象。
维里克把软得好似一滩烂泥的少女捞了起来:“服侍更衣做不来,裁缝的本职工作也不积极,你身上还剩什幺价值呢?”
洛垣堡里明明有那幺多仆从,为什幺是我……
其实叶塔心里清楚,维里克公爵选中自己,多半跟她的恰斯血统有关。与遮玛里亚和六大公国相比,恰斯国男女间的地位差距是最悬殊的。有些女人实在受不了在家乡的遭遇,就逃到邻近的缤城、修克斯或是法洛。其中不少人没有任何可以谋生的技能,只好做起皮肉生意。久而久之,恰斯娼妓的名声就传开了。在妓院有些金发蓝眼的女人要价即便比别人贵上一倍,恩客依旧络绎不绝。个中缘由叶塔不知其详,只知道男人们聚在一起讲荤话时,说起“恰斯婊子”的神情和语气是截然不同的。托了这些人的福,像叶塔这样的良家女孩在长大的过程中,没少得到来自各路男性的关注。
等了许久也没得到回答,公爵断定叶塔是个徒有其表,到了关键时刻仍不开窍的蠢女孩。虽然维里克久未合眼,但接二连三的坏消息让他直到夜深都还清醒得很。接下来就好好管教这傻丫头一番吧,尽兴之后睡意总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