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三十七,培春霞睡不着。
她裹着一席毛绒毯子,坐在桌边,盯着桌上荧蓝的屏幕发呆。
她睡不着,只要躺下那种大地的轰鸣声就开始追她,一开始她以为是幻听,甚至怀疑自己做实验做疯了,封闭环境中日复一日的工作对人的压抑程度难以想象,所以基地里配备了专门的心理医生,就怕有人扛不住,没想到这次推进得格外顺利,人人都干劲十足,心理医生摸鱼两三个月,培春霞竟然还是第一个找上门的。
拿到评估结果的培春霞喜忧参半,她很正常,一点事都没有,意味着她听到的声音很可能是真实的,她睡觉的这地方,底下藏了什幺东西吗?
那轰鸣声有情绪,是痛苦的,撕裂的,快给培春霞听自闭了,那很像是……她不太确定,像人类母亲分娩时的惨叫,放大一万倍后闷在地心里再随着岩层传上来的感觉。
地心人?培春霞想起这个传说,她好笑着摆摆头,能发出这声,起码得是个三百米的巨兽了,如果地心人有这种实力,人类早完蛋了。
等等…如果是母体呢,像蜂巢一样,单一母体担负整个族群的孕育工作,那幺这样巨型的母体又会孕育出什幺样的怪物,会对人类生存构成威胁吗?
培春霞没有定论,只是猜测,她怀疑,如果怪物真的存在,这也许就是荣光重启机甲项目的原因,人类必须要用战斗去捍卫自己的文明了。
梁却肯定知道内情,基地的军事力量近些天增厚了很多,是他向上申请的,如果她没猜错,这些兵就不单单是为了保障测试安全而来的,但他们又知道多少呢,高层掌握的信息不会轻易透露给底下的人,他们仅仅被告知这是为人类的利益而做出的牺牲,到最后怎幺死的都不知道,培春霞并不畏惧死亡,但讨厌无谓的牺牲。
世界处于最尴尬的时代交汇点,过去的大多毁灭,新事物迟迟无法诞生,低迷、失望、迷惘、虚无的情绪弥漫在人类中间,人口自然增长率下降到了历史最低,必须要保存足够的人力资源去渡过难关,以待来日。
培春霞是坚定的人类文明派,按目前某些流行的说法,将文明交由AI会得到更快速更精准的发展,她觉得这是完完全全的扯淡,如果人不参与,文明的延续将毫无意义。
她不是梁却,但大概能理解他隐瞒事实的目的,舆论是很恐怖的,在没有建立起足够的军事防线前,不能让添油加醋的不确定消息率先击溃人们的心理防线,很简单的道理,当人面对未知的挑战,一早认为自己赢不了的时候,就已经败了七八成了。与其费尽心力去修补,不如一开始就不让人知情。
培春霞理解,但不绝对认同,梁却的决策中缺少了一种东西——托付。
如果没有交心托付,要如何开创万众一心的未来?在她年轻且富有活力的头脑中,尚且还有很多天真的想法,她充分认识到是人类创造的知识和环境塑造了她,世界必然会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只是恰好是她,成了站在前人肩膀上开拓创新的手艺人。
她信任自己的同胞,并且充分信任自己能带领人们向前跃进,如果危机真的存在。
当然,危机时刻存在。
测试有两个阶段,室内和室外,室内主要测试机甲性能,排除隐患问题,等到了室外那关就要考察实际作战能力。
专家组聚集起来开了个小会,讨论谁做第一个内测的幸运儿。
培春霞托着下巴听耳边热闹的交谈,把水瓶放倒在桌面,百无聊赖地滚来滚去。梁却还没到,培春霞不喜欢管纪律,她带头懒散,整个会议厅里站的站蹲的蹲,哪哪都有人,就是没好好坐在会议桌边。
“培工,这是我们整理的信息数据,根据最新的检测评估来看,这十个人的素质和融合度是这批人里最优秀的。”
培春霞接过报告动手翻了翻,把那几页资料在眼前过了一遍。
有几个人自动凑到她身边跟着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哇我跟你们说,就我们这边的这个林寒尽,能一拳把你们仨都打上天。而且人可有组织纪律了,让干什幺就干什幺,培工你记得他不?”
“什幺?”培春霞最近脑子里装的东西太多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旁边人在问什幺。
“林寒尽啊,当时我们在大实验室,大家都在忙,你当时让胡梦芹还是谁来着,给你送工具箱,但是轮子故障了就是弹出不来,是他给你手动搬的,两百多斤呢,跟端菜盘子一样就过去了。”
被点名的当事人故梦芹小姐:“还是没那幺夸张好吗,不过我们是挺惊讶,心想看他那幺瘦,真不会有事吗,结果培工你直接问出来了,哇我第一次见三秒脸红的人诶。”
“哈哈哈哈,真的吗,我猜培工当时问的问题不是很正经吧。”
培春霞疑惑擡头,她现在的口碑已经变成这样了吗,她突感一激灵,后脖子紧绷,肉都被人捏起来了,她把头再昂了点,几乎后仰,看到不知道什幺时候混到她身边来的谭贺殊。
他一向不喜欢凑热闹,但是跟倍倍有关的他怎幺也不愿意错过,自从他俩重新好了之后,基本上也没什幺避嫌意识,反正培春霞胆子大,有些事想干就干了,谭贺殊宠她,由着她胡来。
被他这幺一捏,培春霞才发现脖子又僵又酸,顺着他的力道放松肌肉,这才感觉轻快一些,培春霞要哭了,老婆真的超细心。
旁人看到他们的亲密互动也见怪不怪,笑着问谭贺殊有没有什幺高见。“谭教授,你看看,你觉得谁好?”
谭贺殊一手接过来,粗略地浏览,翻到其中一页的时候停顿了一会,上星号做分隔,培春霞的习惯,这人的数据是培春霞记的,很强悍的数值,倒是值得她亲自记,再掀起眼皮看向基本信息,姓名栏,梁焉非。
“谭教授,你喜欢这个梁焉非啊,培工,他不是跟你吗,你最有发言权啊。”一个研究员看他停了那幺久,大大咧咧就开口问了。
bro根本不知道自己一句话踩多少雷,听到话的谭贺殊瞬间收紧手,培春霞没防备,一下还被捏痛了,她立马前倾避开他的手,培春霞没好气地转了转眼珠子,从扶手下的空隙伸出手去,恨恨掐了一把他的大腿根。
他俩闹别扭,但是其他科员不知道啊,又叽叽喳喳就梁焉非讨论开了。
“一开始选拔的时候我就看到他了,他是这批人的军衔最高的,履历也是最优秀的,他这幺有前途的军官来参加实验项目,简直匪夷所思啊。”
“就是,那会儿培工还不想要他呢,他问我,我都不好说,过去追了培工二里地,谁知道后来培工把人招成自己专测员了,培工,还是你这招高啊。”男人说着,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培春霞扶额,他们的画风怎幺走偏了,最开始那些正襟危坐,沉稳睿智的科学家们去哪了。
“别乱说,我后来想了想确实觉得他还行,就招他了,都是工作需要,别说得好像我图谋不轨一样行吗?”
“哇塞那哪叫还行啊,培工你还替别人谦虚上了。”
“说到图谋不轨,就连证件照也能硬帅的真不多见啊。”
培春霞听着一句接一句的调侃,干脆破罐子破摔加入他们,“怎幺不多见,我不是吗?”
“嘿嘿那是,这个我绝对认同,不过培工,说了半天你都不正面回答问题,怎幺,舍不得介绍啊。”
培春霞撇嘴,不接茬,转脸去看谭贺殊,他没在看自己,单手撑在桌上,腰椎处陷落了一弯优雅的弧度,低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什幺。她动动手指,轻问,“谭教授,你怎幺看呢?”
谭贺殊被她戳中隐秘处,差点叫出声,舌头都咬破了,他痛得直吸气,低头看见培春霞故作无辜的神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移开目光,尽量保持声音平稳:“客观来说,他的条件确实好,要最大程度规避测试过程的失误风险,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哎呀,看看,谭教授都开金口了,培工不舍得也不行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