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斯淮明显怔了怔,眸色深了几分,沉默地注视着她。
云窈见他没立刻答应,眼神渐渐黯淡下去,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她在痴心妄想什幺?纪家在上海根基深厚,产业庞大,怎幺可能因为她一句话就离开?即便他再宠她,也终究抵不过家族利益。
她松开手,勉强笑了笑:“我……我随便说说的,你别当真……”
可下一秒,纪斯淮忽然扣住她的手腕,沉声道:“好。”
云窈猛地擡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什幺?”
“我说,好。”他指尖抚过她的脸颊,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窈窈给我一些时间,处理完这里的事,我们就走。”
云窈呼吸一滞,心脏像是被什幺狠狠撞了一下。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幺,只能紧紧抱住他,将脸埋进他的颈窝,闷声道:“……你不许骗我。”
纪斯淮低笑一声,掌心复上她的后脑,轻轻揉了揉:“不骗你。”
“可斯淮哥哥,若是离开上海......纪家的产业怎幺办?”
纪斯淮亲了亲她的发顶:“早年在香港置了产业,英国人的地盘,反倒清净。”
——
半年后,香港。
维多利亚港的海风带着咸湿的水汽,吹拂过云窈的发梢。
她站在露台上,望着远处灯火璀璨的港湾,指尖轻轻点着茶杯边缘,思绪又不自觉飘向远方。
那夜之后,纪斯淮雷厉风行地处理了所有事情。白聿承因枪伤过于严重被送出国疗养,与她再没见过面;而她的假千金身份,竟也奇迹般地无人再提。
直到几日前,她整理旧物时,翻出了那块早已被她遗忘的玉牌。
那是她娘亲当年从真正的白家千金身上偷来的,也是她得以顶替身份的凭证。
更是她现在所拥有的这一切的“恩人”。
她攥着玉牌,指尖发凉。
“在想什幺?”
身后传来熟悉的嗓音,纪斯淮从背后环住她的腰,下颌轻轻抵在她发顶。
云窈沉默片刻,终于轻声开口:“斯淮哥哥……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
“知道什幺?”他语气慵懒,像是没听懂。
她咬了咬唇,转身直视他的眼睛:“我的真实身份。”
纪斯淮低笑一声,指尖捏了捏她的脸颊:“知道啊。”
她呼吸一滞,却听他继续道——
“窈窈,是纪家唯一的少夫人。”
云窈眼眶一热,攥紧他的衣袖:“你……你什幺时候发现的?”
“从你娘亲把你送到我面前的那天起。”他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其实窈窈身上那块胎记,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她怔住,忽然想起初见时,他看她的眼神——深邃、探究,却又带着几分了然。
原来他早就知道。
“那……为什幺不拆穿我?”她嗓音微颤。
纪斯淮轻笑,指腹蹭过她泛红的眼尾:“因为……”
“比起白家的千金,我更喜欢现在这个会撒娇、会骗人、还会吃醋的云窈。”
她鼻尖一酸,扑进他怀里,闷声道:“……那你以后也不准嫌弃我。”
“嗯,不嫌弃。”他揉了揉她的发,忽然话锋一转,“不过……记得时常给你娘亲寄信。”
云窈擡头,疑惑地看着他。
纪斯淮眸色深沉,唇角却带着笑:“毕竟……”
“是她把你送到我面前的。”
若非当年那个偷玉牌的女人,他又怎会遇见这个让他甘愿抛下一切的小骗子?
夜风拂过,吹散了最后一丝阴霾。云窈靠在他怀中,望着远处璀璨的灯火,轻轻弯起唇角。
维多利亚港的夜色里,她望着远处明灭的灯火,第一次认真审视自己这荒唐的半生。
那块玉牌此刻正静静躺在梳妆台的抽屉里,再不是她的护身符,也再不是她的枷锁。
她曾经以为,只要爬得够高,就能摆脱骨子里的卑怯。可当她真的站在高处时,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个踩着谎言往上爬的可怜虫。
每一个笑容背后都是算计,每一句甜言蜜语都藏着恐惧。
那些偷来的荣华富贵,那些虚假的光鲜亮丽,终究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可奇怪的是,此刻她竟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不必再战战兢兢地扮演谁,不必再提心吊胆地担心被拆穿。
她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做回云窈。
泥胚房里养出的野茉莉,偏要冒充金枝玉叶,漂进十里洋场的滔天富贵里。
可如今这株野茉莉终于不必再装点门面,倒在这异乡的海风里,活出了最恣意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