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众妃嫔依例来到坤宁宫向皇后请安。
柔妃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神情有些萎靡恍惚地从宿醉般的沉睡中醒来。
她仔细感受了一下,身体并无任何异样或不适,记忆却停留在昨晚用膳后突如其来的强烈困意。
很快,心腹宫女战战兢兢地来回禀,说陛下昨夜确实来了,但见她早已熟睡,并未惊扰,稍坐片刻便离开了。
柔妃心里顿时一沉,又是失落又是惶恐。陛下难得来一次,她竟然睡着了?!这简直是天大的失误。
带着这份不安,她来到了坤宁宫。
果然,刚一坐下,对面一位素来与她不太对付,而且性子刻薄的孙嫔就用手帕掩着嘴,阴阳怪气地开了口:
“哟,柔妃妹妹今日气色似乎不大好啊?也是,陛下难得去一趟,妹妹却……唉,真是可惜了。想必是妹妹身子太弱,无福消受圣恩吧?”
这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涟漪。
其他几位妃嫔也交换着眼神,嘴角带着或同情或讥诮的笑意。
柔妃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羞愧地低下头,手指紧紧绞着帕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然而,没等柔妃自己辩解,坐在她上首的丽妃却先炸了!
丽妃前日刚被皇后掌掴禁足,虽然之后皇帝让解了禁,但心里正憋着一股邪火没处发。
她与柔妃关系尚可,更重要的是,孙嫔这话连带着也嘲讽了“承宠”这件事本身,让丽妃觉得被冒犯。
她“唰”地站起身,柳眉倒竖,指着孙嫔就骂:
“孙嫔!你什么意思?陛下心疼柔妃妹妹身子弱,让她好生休息,怎的到了你嘴里就变得如此难听?你自己没本事留住陛下,倒有闲心在这里嚼舌根!!”
孙嫔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刻反唇相讥:“丽妃姐姐这话说的,倒像是妹妹我说错了什么?陛下拂袖而去是事实,难道丽妃姐姐是觉得陛下做得不对?”
“你少在这里曲解我的意思!!我看你就是嫉妒!”
“我嫉妒?我有什么好嫉妒的?总比某些人,承了宠也不知收敛,嚣张跋扈,最后还不是……”
“你说什么?!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声音越来越高,言辞越来越尖锐,竟当场就在皇后的正殿里吵了起来,丝毫没了平日里的仪态和规矩。
其他妃嫔有的低头偷笑,有的面露担忧,却无人敢上前劝阻。
而被争论中心的柔妃,则吓得脸色惨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皇后连连磕头,带着哭腔道:
“皇后娘娘恕罪!都是臣妾的错!是臣妾不好!求娘娘息怒,求两位姐姐不要再吵了……臣妾以后一定不敢再这样了……呜呜……”
她哭得梨花带雨,肩膀微微颤抖,看起来可怜又无助,将胆小怯懦的模样发挥到了极致。
秦可可高坐在凤椅之上,手里捧着一盏热茶,慢悠悠地吹着浮沫,自始至终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半点没有要出声阻拦的意思。
她看着丽妃如同炮仗一样一点就着,被人轻易带了节奏,成为别人手中的枪;看着孙嫔那点小心思和刻薄;再看看跪在地上,看似柔弱可欺,只会哭求恕罪的柔妃……
啧啧啧……
这后宫,真跟前朝没什么两样。
拉帮结派,互相攻讦,捧高踩低,借刀杀人……手段一点不少。
这柔妃……秦可可的目光在柔妃那颤抖的背脊上停留片刻。
看似胆小如鼠,但这‘胆小怯懦’何尝不是她最好的保护色?
出了事,谁会觉得是她有心机?
只会觉得她可怜。
反倒是丽妃……她瞥了一眼还在那吵得面红耳赤的将军之女。
空有家世和美貌,性子却如此急躁易怒,被人当枪使还浑然不觉。
再这样下去,怎么死的怕是都不知道。
直到两人吵得实在不像话,几乎要动起手来,秦可可才终于放下茶盏,轻轻咳嗽了一声。
声音不大,却瞬间让整个大殿安静了下来。
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丽妃和孙嫔也终于意识到失态,慌忙跪下:“臣妾失仪,请皇后娘娘恕罪!”
秦可可目光淡淡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跪在地上的三人身上,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吵够了?”
“本宫这坤宁宫,何时成了市井菜场?”
“丽妃,孙嫔,言语失当,冲撞殿宇,各自回宫抄写《女德》十遍,静静心。”
“柔妃,”她看向依旧在啜泣的柔妃,“既然身子不适,就回去好生歇着,无事不必出来走动。”
吵架的二人平分惩罚,却轻轻放过了挑事的源头。
“都退下吧。”
妃嫔们如蒙大赦,连忙行礼告退,一个个脚步飞快地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秦可可看着她们消失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
水,还是搅得浑一点才好。
越乱,才越有机会,不是吗?
***
丽妃憋着一肚子气回到自己宫中,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她性子是直,是容易冲动,但并不代表她真的蠢到无可救药。
刚才在坤宁宫,她完全是出于义愤才替柔妃出头,跟孙嫔吵得不可开交。
可最后呢?
皇后让她和孙嫔都罚抄书,而真正引发事端的柔妃,却只是被轻飘飘一句“回去歇着”就打发了?
甚至还得了个“体弱需要静养”的由头,短期内连请安都省了?
凭什么?!
她在这里为了维护柔妃受罚,柔妃自己倒躲清静去了?连句像样的感谢都没有,就知道哭哭啼啼装可怜!
“抄《女德》……十遍……”丽妃一想到那厚厚一摞书就头疼欲裂,她自幼习武,最不耐烦的就是这些文绉绉的东西,让她抄书简直比打她板子还难受。
“柔妃!好你个柔妃!”丽妃气得一把摔了手边的茶盏,胸口剧烈起伏,“本宫真是瞎了眼,才会替你说话!”
正当她气得无处发泄时,院墙外隐隐约约传来了两个小宫女“窃窃私语”的声音:
“……诶,你听说了吗?今早请安,丽妃娘娘为了柔妃娘娘,跟孙嫔娘娘吵得好凶呢!”
“怎么没听说!丽妃娘娘真是……太冲动了些。”
“就是啊,最后被皇后娘娘罚抄书了不是?唉,要我说啊,丽妃娘娘就是太实诚,被人当枪使了呗。”
“嘘!小声点!别乱说!”
“我怎么乱说了?你看柔妃娘娘,从头到尾就知道哭,一句帮丽妃娘娘分辨的话都没有,最后自己啥事没有,回去‘静养’了,留下烂摊子给丽妃娘娘……这……”
“啧,还真是……平时看着柔柔弱弱的,没想到关键时刻这么……唉,丽妃娘娘真是白对她好了。”
墙外的“议论”声渐渐远去。
丽妃在殿内听得真真切切,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虽然知道这可能是有人故意说给她听用来挑拨离间的,但话糙理不糙,句句都戳中了她的痛处和疑虑。
“啊!!!”丽妃气得尖叫一声,又是一套精美的瓷器遭了殃。“柔妃!本宫跟你没完!”
她这边怒火冲天,而另一处宫苑里的孙嫔,心情也没好到哪里去。
抄书她也不乐意,但更让她不爽的是丽妃那个蠢货竟然敢当众顶撞她,还有皇后那看似公正,实则暗藏玄机的处置。
“哼,丽妃那个莽妇,还有那个只会装可怜的柔妃……都给本宫等着!”孙嫔对着铜镜,仔细地描画着眉毛,眼神冰冷。
她父亲是吏部尚书孙敬尧,掌天下文官铨选考课,权柄极重,门生故旧遍布朝野。
这正是她嚣张跋扈的最大底气,皇帝如今平衡朝局,需要倚重她父亲,所以即便她言语出格些,只要不过分,陛下和皇后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近来朝中有风声,说她父亲在整顿吏治,清查亏空一事上立了大功,深得陛下赏识,只怕不日就有更大的封赏。
连带她的位份,晋升妃位也是迟早的事!
等到那时……丽妃?柔妃?甚至那个占着茅坑不拉屎的皇后……
孙嫔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冷笑。
都得给本宫靠边站!!
坤宁宫中,秦可可听着心腹宫女汇报各处的反应,悠闲地修剪着一盆兰花。
丽妃果然炸了。
挑拨的话也递到了。
孙嫔……看来也是个不安分的。
柔妃……倒是沉得住气,还在装。
这后宫的水,被她轻轻一搅,已然开始浑浊。
很好。
浑水,才好摸鱼。
下一步,该想想怎么让那位‘影大人’,自己游到我这鱼钩边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