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科慢慢抚摸你的头发,昏睡的少女枕着他的大腿,双目轻阖。柔滑乌黑的发丝缎带似的流连在他指间,流水般滑落。
绿眼睛的毒蛇注视着你恬静安然的面容,唇角微微勾起,愉快地享受这罕有的与你二人在一起的宁静与幸福。
压在双腿之上的这轻柔重量,承载了他全部的心脏与灵魂。
一种微妙的情绪在他的心中涌流。
就像是小时候,下水道第一次蹿上来一只灰色的小老鼠,胡须蹭过他骨瘦如柴的小腿。
就像是他注视托盘上那对死不瞑目、滑腻又黏湿的,圆溜溜的眼珠子。
就像曾经他那位慈爱的,一见到他就吓得失了禁的主教老师。
就像是那些人匍匐在他脚下,瑟瑟发抖喊他“少爷”。
一种奇妙的、轻飘飘的、愉快的感觉。
哈尔科微笑起来。
你柔软迷人的身体,你沦入情欲的低吟,你甘美黏稠的蜜液……这些都无比动人。
比他所有午夜喘息着的荒唐梦境,与注视你哭泣时下流的性幻想都美妙一万倍。
但是你拦在他的面前,面对着力量数倍于自己的“赏金猎人”,你紧紧抓着他的手。
你在颤抖,你脸上泪珠未干,你的掌心满是恐惧与害怕的冷汗,你的双腿站立不稳。
你脆弱、力量渺小、尚且没有自保之力。更遑论保护他人。
但是你果决地说哈尔科抓紧我,你挡在他面前的脊背无比坚定笔直,毫不犹豫。
——你保护了他。
哈尔科轻轻闭上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他从未体会过这个。
他从未被爱过,爱是什么东西?
“贱狗”从未被选择过。那些人放任他在无边的黑暗地狱中挣扎翻滚,对他的惨状视若无睹。
“少爷”从未被选择过。
那些人畏惧臣服于他的阴毒强大,对他露出脆弱的脊背与后颈,可谁都想把他从那高高在上的位置上拉下来,嫉妒不甘,恨他入骨。
帝国的十三皇子从未被选择过。
他的体内同时拥有着人皇之血与奴隶之血。
他的父亲尤里乌斯大帝有着帝国最崇高的地位与权势,但他的母亲是帝国金字塔最底端的战败国的卑贱女奴。
他从未被选择过,那些人因他的父亲不敢承担杀死他的罪责,又因他的母亲斥责他的出生便是玷污尤里乌斯大帝的荣光,百般折磨侮辱他,好宣誓莫须有的忠心。
但是,“哈尔科”有。
他被你选择了。
毫不犹豫,坚定不移。
心中这股奇妙又柔软的感觉是什么?废海婆炆⒈⑶⒐思⒐思6⑶⒈
让毒蛇冰冷的血躁动不安,让阴冷喜湿的蛇靠近灼热的火焰,蛇鳞被烤得蜷曲开裂。
仿佛被蛊惑一般,蛇往火焰中心游动。那火焰的摇曳时美丽的光亮,看起来就像你眼中迷人的万千星辰。
这时候便是要他饮下见血封喉的鸩毒,他也是肯的。
蛇摘下禁果,渴望博得爱慕之人欢心。少女取下蛇献上的鲜红苹果,这已经足够让蛇欣悦。
可是你同时还对他微微一笑。
为了这样的笑容,蛇愿意付出一切。
曾经他渴望得到你的爱,可他并不相信爱。他像个矛盾又任性的小孩子,隔着玻璃橱窗注视着虚幻的光影。沉默又阴郁,安静得像个影子。
那是真的吗?它看起来那样美好、温暖、明亮。就好像不该存在于这个肮脏黑暗的世界。
——是真的。
仿佛有人听懂他无声的疑问。你微笑说,拉着他的手,当然是真的啦。
你注视他的眼睛,你对着男孩眉眼弯弯,你拉他经过无数面玻璃橱窗。
你说哈尔科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说别担心哈尔科,会有办法的。
你说哈尔科抓紧我。
你哭着说我愿意,别伤害我的同伴。
那晶莹剔透的眼泪多么绝望美丽啊。
于是,你让蛇相信了。玻璃橱窗的那一面,有着童话般美好真实的天堂。
你亲手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有着天使一般天真可爱外表的男孩注视着你,露出单纯懵懂的笑容,虎牙尖尖。
他变成骇人巨蛇,蛇尾砸开玻璃橱窗,将自己想要的,吸引着他目光的那些美好幻影,连同你,全部卷到怀中,用蛇躯寸寸绞紧。
蛇发出满足的喟叹。
友谊之爱还不够,蛇贪婪而不知餍足。他还想要更多更多。
他要得到全部。
——他想得到你所有的爱。
他要你星辰般的眼睛再也不去望其他人。
他要你甜蜜柔软的双唇再也不能吻上其他人。
他要你只在他身下颤抖呻吟,哭泣喘息,到达欢愉的巅峰。
哈尔科轻轻抚摸你的发丝,在你的发间,落下阴郁而病态的一吻。
——只有成为人上人,成为最强者。
在无边黑暗地狱,受尽折磨长大的少年平静地想。
他才能得到你。
只有强者才有选择的权力。
他不相信爱,不相信友谊。但为了得到他曾经嗤之以鼻、弃如敝屣的爱,阴冷的毒蛇愿意同魔鬼合作。
帝国的大主教现如今正在边境督战,这神秘莫测的神职人员是一个恐怖的狂信徒,他于几年前忽然出现在皇宫,一手造就了令原本雄才伟略的尤里乌斯大帝,多疑暴躁、喜怒无常的头痛病,还深得大帝宠爱信任,在帝国说话很有分量。
帝国现在日益增多的教廷分部就是征兆之一。
尤里乌斯大帝的头痛症越来越严重,发作起来动辄数日。
大主教需要一个新的帮手,或者说——傀儡,而在前往王国潜伏前,哈尔科拒绝了大主教的橄榄枝。
……那是个为了宣扬他的神祇的荣光,连一国之主都敢下手的狂信徒。即便是阴冷歹毒如哈尔科,也觉得大主教是个不折不扣的狂热宗教疯子。
在唯利是图、自私自利的毒蛇看来,不为了自己的利益与权势,而为了高高在上、不可触碰的虚假神祇竭精殚力、奉献牺牲,不可理喻。
所有人都有欲望,有了欲望的贪婪人心就是哈尔科的掌中之物,予取予求。没有私欲便难以拿捏,极为棘手。
但是现在,哈尔科需要与虎谋皮。
翠绿色的眼睛幽幽注视着魔法信,消失在一片闪烁的魔法光点之中。
哈尔科弯下身,痴迷地吻上昏睡中你玫瑰花瓣似的美丽嫣红嘴唇,手指贪婪地往你的身下摸去。
但愿大主教的回信不会来得太迟。
因为毒蛇已经听到近在咫尺的,地动山摇般,精灵寒气刺骨的轰轰惊雷之声。
*
数日后。
你搓了搓冷僵的手心,举起提灯,照亮墙上的壁画,仔细阅读。
传送魔法不知道把你和哈尔科送到了哪里。
中途跟随幼龙偷溜、在前往边境的路上迷路、德里卡莫名其妙生病、遇到邪恶诡异的赏金猎人、成功使用了传送魔法……在强化特训开始之前,你从未想过自己会得到如此惊险刺激的冒险。
但愿成功回到魔法学院以后,赫尔曼先生不会太生气……想到严厉高傲的精灵的怒火,你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
魔法信与救援戒指全部失灵,如果不是有德里卡的魔法石耳坠里储藏的物资在,或许你和哈尔科会冻死在这迷宫般宏伟壮观的建筑群中。
说是建筑群也不准确,这里像是一座硕大冰冷的空旷宫殿,单是地上一个砖块,就有数百米长,整座宫殿更是巍峨挺拔,宏伟壮丽,一眼望不到顶。
你和哈尔科在其中前行,就像两只小小的、不起眼的黑蚂蚁。
宫殿陈旧但簇新,所有物品都没有任何使用痕迹,似乎从完工那天起便被废弃,每一处都落满厚厚的灰尘。
拂开灰尘能发现,墙壁上雕刻了无数精美壁画。
在细细研读过几幅以后,你惊讶地发现,这居然是一卷记录众神时代历史的绘卷。
在这里待了数日,研究出去的方法。哈尔科对着掌心哈了口气,犹豫着提出自己的观点:“……安娜,我们大概被传送到红龙的龙巢深处了。”
你的魔力低微,传送魔法送不了太远的地方。
而附近从众神时代遗留下来,还未被开发研究的遗址,只有红龙的龙巢。这是一个很合理的猜测。
“可是这里好冷。”你瑟瑟发抖,低声说,“红龙是火属性,终焉山脉又是活火山群落。它的腹地龙巢,怎么会这么冷?”
“我想这就是原因。”
哈尔科拉着你站远了一些,为你系上御寒的披风,他点开一个光明术卷轴。
魔法柔柔的光亮照亮整座晦暗的宫殿。
你这才发现,之前你们只阅读了一些边角壁画。而在整座偌大的宫殿墙壁正中央,以远古众神时代的古朴风格,画着一位女神。
女神身穿战甲,手执长矛,一头美丽的长波浪卷发,英姿飒爽,冰冷无情。
你在王国教廷的宗教画上见过祂,这是凛冬女神芙罗拉,执掌风雪与凛冬权柄。
雕刻壁画之人显然爱慕芙罗拉到了极点,一丝一毫无不细致入微。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生动得宛如神祇降临。
唯有女神的面容,一片空白。
你在足有山峰那般高大巍峨的墙面前屏气凝神,一时竟呆住了——只是注视这幅壁画,就能感受到跨越千万年的,浓烈而疯狂的爱。
“‘熄灭掉我的眼睛:我仍能看见你’……”
你低声喃喃。想起维克多先生提到的,红龙那首绝望又疯狂的情诗。
喜食岩浆火焰,以活火山为泳池家园的红龙,为心上之人铸造的废弃宏伟宫殿,隐藏着红龙不可告人的、低到尘埃里的爱。
——为了讨好执掌风雪权柄的爱慕之人,火属性的红龙硬生生在高温的火山龙巢之上,创造出一片冰雪之地。
红龙是如此的耗费心机,又满腹柔情,妥帖入微,以至于死后千万年,这里依旧冰寒如初。
可芙罗拉从未正眼瞧过红龙一眼。
“哈尔科!那里!”
你眼睛一亮,指着某个地方,拉着哈尔科跑过去。
在光明术卷轴即将熄灭的前一瞬,你在凛冬女神的壁画下,发现了一扇看起来像是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