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们求偶多以诗篇、音乐、歌声来表达,含蓄而内敛,婉约隽永,甚少像兽人们那样狂热直接,直白赤裸。
但没人见过赫尔曼·道森是如何表达感情的。
即使在整个孤僻排外的精灵一族中,赫尔曼·道森也是其中最冷漠无情的一位。
他对所有事的发生都漠不关心,冷淡而高傲。
甚至连族中所有精灵齐聚一堂,歌颂圣树母亲,求偶与交配的丰收节都不参加,一个人躲去花苞里读那本爱不释手的叶册。
没有精灵见过他爱一个人的模样。
直到此刻。
赫尔曼将你轻轻放在竖琴湖畔的岩石上。
“注视我,安娜。”他望着你,冷淡地说。
你意识到,赫尔曼先生这句话并不是大陆通用语,也不像精灵语。而是更古老、更神秘的一种语言。古朴悠远。
仿佛传承自远古,但已经失落千万年。再没有人能够听懂。
你并不认识这种语言,也从未学习过。但就像你在龙巢明白红龙的龙语一样,你奇异地,能够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他忽然使用这种古老语言,仿佛有自己的用意。
“是的,赫尔曼先生。”你认真地说。
赫尔曼从白袍中缓缓掏出自己的魔杖,对已经能够无声瞬发魔法的大魔法师而言,辅助施法的魔杖更多地成为一种装饰物,很少使用。
但出于某种目的,赫尔曼的魔杖尖闪烁着点点微光。
你感受到空气中元素魔法粒子的震荡,它们亲昵地擦过赫尔曼银白色的发梢、白袍的表面、浓密的冰白羽睫末端,在他的身旁舞蹈欢唱,为他使用。
是魔法……你感受到魔法的微光在你眼前,逐渐明亮。
而精灵钴蓝色的眼眸,只注视着你一人。
“当我把眼睛沉入你的眼睛”*
他白袍微动,轻声用那种古老悠远,传承断绝,整个诺伯里大陆,只有你与他二人能听懂的失落语言对你念诵。
“我瞥见幽深的黎明”*
冰冷而坚硬的冰系元素魔法粒子、火热而滚烫的火系元素魔法粒子、轻盈而灵动的木系元素魔法粒子、激荡而躁动的雷系魔法元素粒子、清澈而宽博的水系元素魔法粒子……
整个宁静美丽的精灵之森的大地、植被、天空一齐颤动起来。精灵们求偶的歌声停了停。
你好奇地望着整片正在被抽取元素魔法粒子的精灵之森。
天地正在异变,元素魔法师有操控元素魔法粒子的强大魔力。
在他的身后,整个世界都黯然失色。
唯有你的周围,无数元素魔法粒子抱成团,浓度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明亮而温暖,仿佛孺慕母亲的孩子,眷念地围绕在你身周,不肯离去。
雪白的、火红的、幽绿的、银蓝的、透明的……
无数绚烂的光点在你温润的眼眸中闪烁。
你情不自禁微笑起来。
“我看到古老的昨天”*
你的目光追寻着银河般流淌在空气中的绚烂光点。乌黑的眼眸,好奇而明亮,宛如有万千星辰在其中闪烁。
无论是数百年前,还是数百年后,当你注视魔法,当你提起魔法,当你感受魔法,这双美丽而神秘的眼睛,总会迸发出无比迷人而璀璨夺目的自信光芒。
在场所有精灵的歌声,都黯淡下去。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你已经完全被赫尔曼的花哨把戏吸引了。
但是,为什么?凭什么?
他们失败在哪里?
“看到我不能领悟的一切”*
献上无数美妙的诗篇与动人的音乐都不能打动你,你却被这炫技一般的浮夸把戏迷倒。
法哈里斯所不能理解的是,赫尔曼在用“魔法”对你献媚。
他为什么知道,他怎么会知道,你一定会喜欢这个?
“我感到宇宙正在流动”*
诗歌与音乐从来不能真正取悦伟大而不朽的女神,唯有她最钟爱的魔法……唯有魔法——
只有魔法!
“赫尔曼先生……”
你痴迷地喃喃。伸出手指,任由那些追逐着深爱的母亲,眷恋你气息的绚烂魔法粒子,在你美丽的指间缠绕流淌,依依不舍。
你咯咯笑起来,眉眼弯弯,倒映着身周银河般绚烂的光亮。垂下眼睛喜悦地看向赫尔曼:“我喜欢这个,赫尔曼先生!”
“在你的眼睛和我之间”*
光点簇拥着宽大叶片上花样繁多的果实,它们精心热情地为自己心爱孺慕的母亲剥开外皮,敲开外壳,将可食用的部分放入叶子做成的碗中,淋上甜美的蜂蜜。
它们托举着献给你,你露出惊讶的表情,在它们散开前伸手接住,有些疑惑地望着面前仔细备好的佳肴,忍俊不禁。
如此浪漫美丽的魔法仪式,理应有更盛大的落幕。以一份美味的水果沙拉作为收尾,实在是有些滑稽可爱。
你有些好笑地望着赫尔曼,眼中盈满笑意。
这就像是,就像是盛大隆重的前戏之后,拉开幕布,后面是一碗普通而美味的水果沙拉。
这不太符合赫尔曼·道森冰冷孤僻的性格,更像是维克多·塔兰爱做的小惊喜。
但比起那些更加浪漫盛大的落幕,你的确更想把因变故没有尽兴品尝的那些新奇果实,挨个品尝一遍。
“曾经欠你的水果沙拉,”赫尔曼淡淡抬起眼睫望着你,意味深长道,“现在还上了。你说过,这样我就会是你最喜欢的……”
好学生。
银河般绚烂的光点流淌在你与他之间。
黯然失色的整个世界中,唯有你与他闪烁着色彩。
他喉结紧张地滑动了一下,钴蓝色的眼眸中,闪动着数百年未曾改变的,柔软而隽永的深沉压抑情愫。
“这份承诺还作数吗,安娜?”
*
和自己的老师们约会,并不能得到期末考试的答案,上床也不行。
你用亲身经历证实了高年级学长们各门挂科之下,想出来的种种歪点子,毫无实用之处。
维克多先生倒是半真半假对你说过,安娜不需要操心成绩。
这里所有人的学识,都不过是你指缝间露出的一星半点牙慧。
你只是需要时间重新找回它们。
不过,小安娜要是真的这么在意,他莞尔一笑,甜蜜道,给我一个吻,我愿意为你伪造成绩。
你选择更加努力在图书馆学习,在龙巢的危险冒险,在瑰丽奇幻的精灵之森的所见所闻,还有那美丽的魔法光亮,仿佛打开你尘封的心灵,你的血液因绚烂的元素魔法粒子滚烫而激荡,眼眸发亮,倒映着魔法粒子的光辉。
——魔法。
是啊。曾经你像其他魔法师一样,只想着毕业以后有贵族供养,能够吃饱饭,魔法不过是你谋生的手段。
可是,随着越来越深入接触魔法,你仿佛找回了自己失落已久的灵魂拼图的另一半,你欣喜而宽慰。
隐隐约约感知到有什么熟悉而暌违已久的大门朝你缓缓开启。
门后一片光芒,光芒中有无数宝藏,它们都是属于你的。
在漫长的岁月中等待了许久自己的主人。
尽管无论怎样努力,知识都像流水似的从你脑子里滑过,你却不再像从前一样得过且过。
学生们都以为你是害怕期末考挂科,整个长假要被严厉冷酷的赫尔曼先生抓过去耳提面命补习,以至于性情大变。
只有你自己知道,你纯粹是被魔法的独特魅力吸引了。
它就像是你的手臂与力量,原本就属于你。
你要得到它。
它是你的!
你当然会得到它。
你想要做到的事,永远都能成功——冥冥之中,这个想法十分坚定。仿佛经过无数事实认证。
可对现在的你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就像往一个脆弱的瓶子里灌水,瓶身遍布裂纹,被人好不容易拼好,连一粒尘埃的重量都不能承受。
你却试图灌入一整片浩瀚无垠的海洋。
无论熬夜到多晚,典籍上的知识你总是记不住。
做了无数次的题目,永远都会再一次出错。
所有的努力仿佛都只是徒劳。
这种无力感与挫败围绕着你整个学习过程,明天就是第一门魔法史课的考试,可你又把白天背下的知识,忘了个精光。
不是这样的。
你流着眼泪,委屈地想。
不是这样的。魔法是你指间肆意流淌的光点,它们任你驱使。无论多么深奥的符文与规则,你总是看过一眼就明白其中蕴藏的真理。
学习魔法对你来说就像本能。
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为什么一点儿也记不住。
越是努力,大脑就越是疼痛。
喉间泛起血腥气。
脆弱的、布满裂纹的虚弱瓶子装不下那么多浩如烟海的知识。
为了保护自己神魂破碎的主人,它们不舍地、苦涩地、迅速地从瓶口溢出,连一滴水也不剩下。
你躺在床上,望着宿舍的墙壁,脸色苍白。
你蜷缩身体抱住自己,默默哭了一会儿,想到明天还有重要的魔法史考试。
你从领口掏出那个装着纸卷的小瓶子,你用嘴唇眷恋温柔地吻了吻瓶子。
手指不停来回摩挲瓶身,将湿润含泪的冰凉脸颊,紧紧贴着小小的瓶子项链,深深呼吸。
“在时间的长河中,我们终有一日会重逢。”
你蜷缩身体,抱着瓶子,在心中轻轻念诵,你背过无数遍的纸卷上的留言。
一股温暖而柔和的暖流席卷你痛苦无助的心灵,冲刷着你迷惘委屈的灵魂,使你没那么难受了。
瓶身已经被你的体温煨得暖热,你吻了又吻,用干燥的嘴唇贴在上面缓缓滑动摩擦,依恋又喜爱。
害怕反复开启会磨损纸卷,你已经很少把纸卷拿出来阅读。
只有最痛苦的时候,才来向它寻求力量与安慰。
这么做了一会儿以后,你渐渐恢复过来,痛苦的心脏重新被柔和而温暖的热流裹挟。你抹了抹眼泪,感到一股困意袭来。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重逢呢……我好想见到你。”
你低声喃喃,抱着瓶子,脸颊上泪痕未干,睡了过去。
你做梦的频率并不高,更别说是这样古怪的梦。
可是……你有些疑惑地望着四周,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非常昏暗,充斥着迷雾,能见度很低。
你只能根据几家熟悉的商铺,还有翡翠猫眼行会的招牌,依稀辨认出,这是人来人往的王国首都的大街。
你穿着魔法师黑袍,似乎正在大街上购买生活物资。
路上行人摩肩接踵,你被一个横冲直撞的鲁莽兽人撞得往后趔趄了一下,一个手臂从身后伸出来,稳住了你的身子。
“谢、唔——!”
你还没来得及道谢,那个神秘人的另一只手捂住你的嘴唇不让你呼救,半搂半抱着你,强行把你往街边的小巷子里拖。
你瞪大眼睛,奋力挣扎着,手指就要往怀里摸魔杖。
米斯特里魔法学院的学生在毕业前,不允许在校外使用魔法。但遇到危险的情况下,你也管不了那么多。
谁知这人分外了解你的性子,你的手指刚摸到魔杖,他就按住了你的手臂,力气大得吓人,让你动弹不得。
你心中冰凉一片。
“呼嗯?”
你听到他在你耳畔轻轻笑了下。
嗓音低低的。烧得人耳垂一片滚烫。
“嗯?好辣的小野猫,”那男人语气优雅,但用词无比下流地说,“让我来尝尝你的小嘴是不是也这么辣,宝贝。”
TBC.
*出自《最初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