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叫安娜,”你抹去眼泪,小声问,“你……”你顿了下,发现自己不能用任何一个名字称呼他,“你有没有别的名字?”
他嘶哑地低声说:“尊贵的小姐,您想怎么称呼我都成。”
你张了张嘴,又紧紧闭上。死死咬住嘴唇,视线被模糊了。
因为伤口发炎,他几乎看不清东西,见你半晌没有说话,生存的敏锐令他意识到眼前的少年对他没有恶意。
男孩有些疲倦地重新躺倒在地上,依偎着残缺的雕像石台。
他微弱的呼吸随时都能断绝,就像一只灰扑扑又臭气熏天的小老鼠。
他习惯了被人厌恶,于是竭力蜷缩干瘦的身体,藏在你看不见的缝隙里。将细弱的呻吟压抑在肮脏的手掌里。
“你、你饿了吗?”你柔声说,“我想带你吃点东西。”
他没有回应。
男孩没有接触过善意,于是他不知道这句话是在对他说的。对他而言,保持安静、缄默温顺是避免疼痛的一种方式。
比起偶尔有人投喂的野猫,他更像一只靠着他人残羹剩饭苟活的灰老鼠,觅食与生活,只要出现在他人的视线里,迎来的都只会有惊叫、谩骂与折辱,于是过早地认识到自己不受欢迎的过街老鼠身份。
没有人会在意他。
你在自己的口袋里翻出几块酥饼,小心翼翼放到他唇边。
男孩肮脏的鼻尖耸动几下,僵硬着身体一动也不敢动。
你静悄悄把酥饼放在地上,起身一直走到教堂大门口,躲在石柱后,远远看着他。
男孩并没有动。
因为他熟悉这种恶作剧,将他关起来饿上几天,然后扔下几块生了蛆的薄饼。
可是老爷没有允许他吃饭,他怎么能伸手去碰属于老爷的财产呢?
下贱的出身,亵渎大帝血脉的不祥之子,身体里流淌着污秽异族之血的贱狗。
他的几颗牙齿就是这样失去的。
你站得脚都酸了,他都没动一下。仿佛成为石像的不是石台上的神祇,而是他。
可这酥饼明明是他带来给你的。
同一个人,只是境遇不同,差别便如此之大吗?
要怎么选,梦境与现实,你要怎么选?
哈尔科……哈尔科。我的哈尔科。
男孩蜷缩着深深呼吸,他感觉内脏仿佛碎了,呼吸都是疼痛,又好像只是幻觉。因为疼痛从有记忆以来就伴随着他。
他听到轻轻的脚步声,很柔很软,像是冬天的落雪。
他能辨认出一百多位老爷和夫人的脚步声,记住他的施虐的喜好与脾气,谄媚地讨好他们。
但这位小姐还是第一次见他。
她没有说些刺耳难听的话表示对尤里乌斯大帝的忠诚,鞭打虐待他表示对他玷污大帝荣耀的憎恶。
但这是迟早的事。
……不需要在意。他想。
无论谁都是一样的。
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把戏,那些人对他友善而温柔,说他已经被大帝认可成为自己的血脉。
他欣喜若狂,以为自己逃出生天。好日子就要来了,他做梦都在想有人能够来救他。
然而不过半天,那些人就原形毕露,对他再度坠入地狱的痛苦绝望嬉笑起来。
比起身体上的痛苦,精神上的折磨更让这个男孩自尊心受挫,屈辱而阴郁。
他护在心口的宝贵梦想被扯出来撕碎玩弄,指指点点,戏谑调笑。
“就凭你?”他们说。
“亵渎之血的不祥之子!”他们说。
“啐!下贱的狗!”他们说。
他还得觍着脸凑上去献媚。
是他不好,是他痴心妄想,是他在黑色的地狱里还做着被人拯救的梦。
是他忘了自己只是条供人取乐的狗。
只要不做梦就好,只要别有希望就好。
他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有光照进破败蒙尘的教堂花窗。
投下五光十色、绚烂美丽的彩色阳光。
在光找不到的角落,他蒙在石台的阴影中。
雪一般轻柔的脚步声在他身旁停了下来。男孩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他很臭、很脏、丑陋,身上流着脓液,苍蝇和跳蚤围绕着他。
男孩情不自禁将身体往后挪了下,这位尊贵的小姐或许会觉得他碍了自己的眼——但是没有这个借口又如何,难道就能免得了他的苦难了吗?
他失去了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在发炎,也几乎失明。眼前只有一团模糊的白光,在白光之中,有个黑色的窈窕身影。
她弯下腰,将那个闻起来甜甜的食物捡了起来——哈,果然。一个玩腻了的恶作剧。逗狗的把戏。
但让男孩没有想到的是,她看了他一会儿,抬手把食物放进了嘴里。
他有些疑惑。
怎么会,他是说,这食物已经落在地上过了。而她是尊贵的小姐。为什么?
他听见一点濡湿的咀嚼声,接着是布料摩擦的声音。
少女跪坐在他的身前,她呆呆看了男孩几秒钟,与瘦得不成人形,细脚伶仃的男孩相比,她简直就像巨人一般宏伟了。
她似乎为他的瘦弱与惨状小声哽咽了下,接着小心将他扶起来,靠在石台上。
男孩不确定她要对自己做什么,无论什么,他都没有拒绝的权力。
没有人知道脚边的贱狗在想什么,也没人关心。但其实男孩超乎想象得聪颖,几乎过目不忘。他清楚记得每一次“拒绝”老爷们的后果。
她的手指柔软而温暖,一点一点抚摸他的脸颊。
她已经很轻柔,足够小心,但她并不知道他的右脸颧骨曾经在重击下碎了一部分,不正常地凹陷下一节,骨片在肉里又愈合,每一次触碰都像在用刀片刮他的皮肉。
他一声不吭。
这点疼痛对他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
她不喜欢自己谄媚的语气,他敏锐地意识到。于是他只好保持温顺与沉默。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又似乎只是短短片刻,她的手指摩挲着自己干枯乌黑的嘴唇。
有一些湿润温热的液体落在他的肩胛,男孩不知道那是什么。
他也没有时间去思考,他很快被嘴唇上一个比手指更加柔软的东西夺走了全部心神。
他从未触碰过如此柔软的事物,有一次他不小心碰到过一位老爷的貂皮大衣,他失去了半截手指,那是他记忆中最柔软温暖的东西。
可都没有这个柔软温暖。
散发着甜美的香气。
她柔软的舌头温柔地撬开他的嘴唇,一些甜甜的糊状物被她挤了进来。她含了很久,足够糜烂好消化。男孩下意识吞了下去。
他尝到一点咸涩的眼泪的味道。
“好吃吗?”她轻声问,“是不是太甜了?我给你找点水?”
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
但是没有鞭子,没有鞭子。也没有盐水与麻绳,她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很好吃。
他想,他没有吃过这样美味的食物,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好过一切。
甜蜜的热量令他稍微有了些力气,皱缩的胃部吱呀吱呀运转起来。
于是他谄媚地低下头、受宠若惊地说:“多谢您的恩慈,仁善的小姐。”
她没有说话。
男孩听见她的呼吸声,像是雪落在人间。
她安静了很长时间,长到令他不安。在下一个瞬间,她忽然做了个奇怪的动作。
男孩愣住了。
他不明白这个举动是什么意思。
一个人伸出自己的两只手臂,环绕住另一个人的身体,两个人靠在一起。
她的呼吸声近在咫尺,温柔而坚定。
男孩感到她温热的吐息,他养着一只灰扑扑的小老鼠——不能说养,他只是偶尔喂他自己的肉——在冬天最冷的时候,灰老鼠吱吱叫着在他的脸颊和肩胛拱来拱去,鼻头湿湿的凉凉的,小身体热热的,软软的。
那时候男孩心中总会浮现出某种隐秘的漂浮感。
他成长到今天没遇到过什么好事,能够将她与这种奇异的漂浮感联系起来的,只有那只小小的老鼠。
可她应该很美丽,在他眼睛还没有失明的时候,他见过打扮得珠光宝气的贵族们,皮肤白白的,嘴唇红红的,裹在漂亮的衣服里。
她应该更白,更红。他想,虽然他看不见,但男孩感到她的“美”,一种温柔而坚定的心。
“这是拥抱。”她轻声说,“我在拥抱你。”
“……”
“只有关系亲密的人才会彼此拥抱。”
原来是她认错人了。
男孩刚刚跳动起来的心,倏然冰冷下去。
他早该知道,不应该有梦。
但他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于是他一言不发,可耻地默认了。
她的“拥抱”很温暖。
她出去了一会儿,男孩以为她不会回来了。梦总是短暂的。
但当夜幕降临,她回来了。
“哈尔科——”她说到一半惊叫了一声,被黑暗中的石块绊倒,摔了一跤。
她摸索着爬起来,男孩听见她嘶哑的嗓音,有些害怕与颤抖。
“你还在吗?”
害怕他已经死了。
从没有人在意过他的生与死。
男孩在黑暗中静默地流下眼泪。
她跌跌撞撞走过来,小心牵着他的手。“你的手好凉。”她惊讶地说。
走了几步,她像是想起什么。在男孩面前蹲下来:“我背你好吗?”
短暂的犹豫过后,他乖乖爬上去。
他的嗅觉第一次这样灵敏,他闻见自己身上的恶臭。
男孩尽量抬高脖子,不让脓液滴在她身上。
“眼睛还疼吗?”
“……不疼了。”他小声说。
“……没事了,会好起来的。”她重复了一遍,“会好起来的。这些都不是真的——”
她忽然沉默了。不再说什么。
男孩不知她想起什么,她托着自己的手臂有些发抖。
他们走了很远很远,这里很偏僻。她一直背着他,一步又一步。
她在一条小溪旁放下他。她变戏法似的掏出一罐牛奶和几张薄饼递给他。
“吃吧。”她笑着说。
男孩迟疑了一下。
“我去附近的镇子打工赚来的,”她解释说,“是干净的。”
他不是担心这个。
男孩局促地握着食物,就像一个没见过阳光的孩子第一次伸出手试着抓住光芒。他害怕又不安,担心那是恐怖的怪物,却又本能地向往。
听见布料撕裂的声音,她用撕下的布料沾着溪水,仔细给他擦干净身上的脏污。
那些污垢存在了太久,要用湿布捂上一会儿软化了,用指甲一点一点抠下来。
然后再洗净湿布擦干,整个过程要重复三四次,才勉强露出肌肤的颜色。
她低着头一直忙碌。
男孩第一次感到某种让脸颊发烫的羞耻。
他缩了缩脏兮兮的手指。
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她会觉得自己很脏吗?
“我……我自己来。”他忽然说,久未发声的嗓音嘶哑。
少女疑惑地松开他。男孩站起身走到小溪里,将自己埋了进去。河水冲刷着他,他学着她的方法清理自己。
“……啊!”她埋怨地说,“你在做什么呀!水很凉的!”
她拽着岸边的树去拉他,他躲了一下。湿润的发丝摇晃着遮住脸颊。
没人给他打理头发,他留得很长,一直到腰部,乱蓬蓬的,全是打结、可疑的污垢和跳蚤。
只有发根还依稀能看出些微红棕色。
少女抓住他的手臂,将他瑟缩在身后的手掌拽出来,温柔又强硬地握住。
男孩听见她的鞋子在岸边泥地打滑的泥泞声,吓得不敢挣扎,任由他把自己拽上岸。
“哈尔科!真不搞不懂你在想什么!要是生病怎么办?”她鼓着脸说,七手八脚把他破布似的衣服脱下。为他擦干水珠。
男孩细瘦的两只胳膊,徒劳地遮住自己的身体。
她的动作与目光不含任何侮辱的成分,即使擦拭到腐烂恶臭的伤口也毫不嫌弃。
那些人嗤笑他,让他大庭广众跪下来舔地上的浓痰,他没有感到任何羞耻。
贱狗怎么会有人格与自尊。
但此刻,在她温柔的目光下,他感到浓烈的自卑。
他不想这样遇见她。
“其实你长得很好看的,真的。”她笑着说,“会有很多人喜欢你,你会有很多朋友。”
“谢谢您,尊贵的小姐。”他小声说。
“你怎么会来这里?”她擦干他,想了想,解开自己的袍子给他披上,将他放在树下靠着。
少女则在一旁,麻利地生起了火。
看见男孩始终没有吃,放在岸边的食物。
“啊,你应该要吃点容易消化的粥才行。”她恍然大悟地说道。
她环视一圈,很快想到了办法。她先将牛奶罐打开喝了一点,然后将罐子放在树枝搭成的架子上,一边煮一边撕碎薄饼放进去煮粥。
男孩手脚僵硬,裹在还有她温暖体温的黑袍里,一动不敢动。
一个从没见过阳光的孩子,几乎快要被炽热的太阳灼烧了。它看起来如此温暖、耀眼、迷人。
天上砸下来的好运让男孩如坠梦中。
他几乎失明的视野中一团白光,少女曼妙的黑影左右忙碌,很快飘出牛奶粥的香气。
男孩看着她。
“我……”
破天荒地,男孩说了真话。
“我听人说,这里有魔法女神的教堂,如果对女神祈祷,就会获得魔力。”
可那些人愚弄了他,这所教堂已经废弃许久。神抛弃了祂的信徒,千万年来从未回应过一次。
可她在那里。
他近乎失明,看不见少女的表情。只听见她沉默了几秒,以一种奇妙的语气问。
“你想成为魔法师吗?”
男孩低下头,他握紧拳头:“我想获得力量。”
“你要用这力量去做什么?”
神问。
“我要活下去,我不想死,”男孩艰难地咳嗽说,布满血丝的肿胀的眼球忽然有了光彩,“即使是地狱,我也要从里面爬出来!”
““我的手臂与双腿没有魁梧有力的肌肉;我的指甲与牙齿不够锋利坚硬;我的头发不能像蛇发女妖一般任我驱使;我的眼睛在天黑以后什么也看不见。
“人类什么都没有,可是如果一个种族没有任何作用。神祇为什么要让人类在诺伯里大陆占据一席之地?难道是为了让我们给其他种族作为食物的吗?神祇绝不会如此无情,泽维尔,可若是神祇真的如此无情,那我就去杀了那个神,然后取而代之。””
“唯有取得力量,唯有变强!唯有站在最高处!”这个过早成熟的男孩咬牙说,“我的命运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
高高在上的黑裙女神垂下眼睫,投来永恒的一瞥。
千万年过去了,凝固的不老石像风化残缺,只余石台基座。
诸神的故事已远,神明不再于大陆上行走。
岁月悠悠,千载万载,魔法女神再无神迹传世。
千万年后,在苍莽废墟之上,神垂下头颅,温柔地回应了信徒的祈祷。
神说:“我祝福你!我的哈尔科!”
哈尔科,我的哈尔科啊。
我神座上缠绕的漆黑羽蛇啊——
我最宠爱的孩子啊——
我要你梦想成真!我要你如愿以偿!
我要你成为自己命运的主宰者!!
男孩怔怔抬头,望向那个模糊的黑影。
在近乎失明的白光中,少女窈窕的黑色身影,仿佛老爷们口中那位黑纱遮面,黑裙曳地,神秘而美丽的女神。
衔尾蛇头尾相连,循环往复,象征着永不止息的轮回。
乌洛波洛斯的世界之梦,生生不息。伊始与终末相连。
这场相遇是开始,也是终局。
所有的一切都在最初便被决定。
三个月后那场险而又险的处决中,千钧一发之际,被教廷魔法师训练营的人救下来的,检测出超凡脱俗金系魔法天赋的男孩,已经不记得这天赋并非与生俱来。
而是来自她最真挚温柔的祝福。
你们早已在彼此的轮回中交织纠缠。无法分割。
““我是安娜,”少女抹去眼角的泪水,露出感激的微笑,“谢谢你,你也是这次一年级的新生吧?我在教室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他竭力控制着自己过于不正常的亢奋,鬼使神差道:“哈尔科,我叫哈尔科。””
所以亲爱的,你看。
所有的相遇,不过是我们又一次重逢。
彩蛋10、泽维尔与掉毛季
“阿嚏……阿嚏!”
从今早开始,你就时不时因为飘进鼻子里的绒毛打喷嚏。
情况在你端出今天的早餐后变得更加严重,煎过的魔兽蛋上飘着可疑的黑色绒毛。
你蹲下来,凶巴巴的眼睛与煎蛋平行,这种生长在深渊魔坑附近的魔兽名为坎洛斯,没有眼睛,却有三只耳朵与五张嘴,长着夜枭的脑袋与蛇的身体,能口吐人言。
它的蛋也能说会道,即使煎好了也是。
扁扁的煎蛋上啵的长出一道裂缝,细声细气说:不要吃我呀,不要吃我呀呸呸呸!!
裂缝吐出来几根微不可察的黑毛。
你注视着毁了你美好早餐的罪魁祸首。它们通体黝黑,五六公分长,细如发丝,纤细轻盈,飘进你的鼻子里。
“阿嚏……阿嚏!”
你揉了揉鼻子。
你想起从昨天傍晚开始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的泽维尔。
咚咚咚。
“泽维尔。”你敲门说,“早餐我做了两人份,你要吃吗?”
“呜呜呜不要吃我呀不要吃我呀。”裂缝噗叽两声,可怜兮兮吐出几滴眼泪,仔细一看,是用来煎蛋的黄油。
好吵的煎蛋。
“泽维尔?”你又说了一遍。
这时,你注意到家里的地面飘着许多黑漆漆的,蓬松的小团子,像是无数个蒲公英团飘进了家里。
随着窗外飘进来的风,它们飘满了整个家。
“……阿嚏!”
你吸了吸鼻子,感到鼻腔持续发痒。
你终于忍无可忍,指尖微动,光点闪烁,给自己搓了个过滤绒毛的魔法,鼻子总算舒服了。
——过滤魔法。
后世的魔法史学者们研究了很久,在千万年前,危机四伏的诺伯里大陆之上,无数异种族虎视眈眈,诸神纷争。
魔法女神光辉璀璨的魔法体系编撰中,这个突如其来,无法纳入任何一种有规律的魔法体系,又充满针对性的过滤魔法是在何种情况下创作出来的。
主流观点有两种。
其一,魔法史学者联合地质学家经过多年考察,勘测得出,远在众神时代的诺伯里大陆,气温普遍低于后世。
有许多在那种低温下生存的、后世闻所未闻、昙花一现的魔法生物。
在那时,或许整个大陆的人类被一种极细微的、漂浮在空气中的魔法生物族群困扰,女神创造出这样的魔法帮助祂所宠爱的人类。
其二,这种魔法可以用来过滤山河湖泊的水流中的杂质。
相较于其他生命力顽强,肉体强壮的异种族,脆弱的人类在神战时代险些灭绝。
食物与水无疑是女神的又一个仁慈的恩赐。
比起直接赐予人类干净的水,女神选择了教授人类如何获取干净的饮用之水。
聪慧又充满仁爱之心,哦,女神。
讨论过滤魔法的由来与起源的著作,如《过滤魔法浅析——从神战时代的物种演变说起》《体系之外的存在——一个奇思妙想》《过滤的不仅是水,更是人类延续的源泉》,均可在翡翠猫眼行会购买。
当然,一些不入流的、玷污女神荣光的蠢货,发现这个魔法对预防花粉症、家里宠物掉毛期、屏蔽毒气有那么些微帮助,无疑是对女神精妙高深魔法的亵渎与滥用!
愚蠢!无耻!可悲!
无论如何,伟大而不朽的魔法女神在上!
后世这些沐浴神恩的愚蠢魔法师,怎能洞察祂那时的远见卓识的万分之一呢!
泽维尔始终没有应答。
你面无表情拧开上锁的门,门锁吱呀吱呀掉在地上。映入眼帘的是空无一物的房间。
你目光扫过床头睡前所读的叶册、用于照明的魔法生物、你落在床上的内衣,终于发现床下探出一只蓬松的黑色猫尾巴。
好像蒲公英一样,噗噗往外飘着黑色猫毛,不一会儿这些猫毛就找到彼此的同伴,团在一起。快乐地满屋子乱飘。
“呸呸呸呸!!”
煎蛋疯狂吐口水——吐黄油。
“泽维尔,你在吗?”你故意说。
猫尾巴紧张地抖了一下。
“原来出门了吗?”你高兴地说,“好耶!那我去叫塞曼伊卡来分享早餐吧!上次情急之下借了他的弓箭,还没好好道谢呢!”
一个黑色的、大而蓬松的生物迅速地、若无其事地从床下窜了出来,旋风般挡在你迈出的脚前面。
活像一坨大蒲公英。
一只巨大的,正在疯狂往外掉毛的猫,一只绿眼睛被眼罩罩住,另一只眼睛望着你。
“安娜,”泽维尔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一定每次掉毛季都要把我逼出来吗?”
“都是泽维尔不好啊!”你理直气壮,“如果不是泽维尔每次掉毛季都要躲起来,我也不会这样!”
煎蛋:“呸呸呸呸呸呸呸!!!”
“你不要吐黄油了啦!溅得到处都是!”
煎蛋:“好多毛啊呸呸呸!”
泽维尔:“你瞧,这就是原因。”
你蛮不讲理:“……泽维尔总是有歪理!”
你把煎蛋随手放在柜子上,嘴角一翘,露出狡黠的笑容。
黑猫警惕地看着你,弓起背。
“掉毛季也有有意思的地方噢,泽维尔。”
“?”
“你不觉得我们这间房子太空了,需要一些装饰品吗?”
你歪着脑袋,不怀好意地一笑。悄悄摸上后腰的魔杖,笑眯眯的。
无数次的受骗经验告诉你——泽维尔总能慢条斯理,含笑说着道理把你绕晕,所以要强迫泽维尔做不情愿的事,还是直接动手来得比较快呢。
“安娜?”
某种不祥的第六感,让黑猫条件反射般的耳朵后压,贴着脑袋。
几天后。
泽维尔从厨房端出早餐,放在餐桌上。
“不要吃我呀呜呜呜不要吃我呀呜呜呜。”的疯狂吐黄油煎蛋盘子旁,摆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通体漆黑,绿眼睛圆溜溜的黑猫毛毡。
在毛毡旁,有个幸福地埋在猫肚子里狂吸的黑发少女。
你打着哈欠坐在泽维尔对面,拇指、食指、无名指捏在一起,轻轻碰了碰自己柔软的嘴唇,然后点在黑猫毛毡的猫胡子上。对泽维尔笑了笑。
“真希望掉毛季永远持续。”
平时泽维尔是不会在你面前现出原形的,他有某种可疑的,男人在心爱之人面前的坚持。
可是猫肚子真的很柔软蓬松——千万不能让泽维尔知道!
“是吗?”男人望着你的嘴唇,暧昧地笑了笑。绿眼睛里闪烁着让人不安的笑意。毛茸茸的猫尾巴倏然将你拽向他。
“猫可都是坏心眼的生物噢。”
晨光熹微,一团漏网之鱼的漆黑猫毛团从角落里被微风吹出,吹过餐桌前缠绵接吻,发出轻笑声的一对爱侣,飘向落在地上的煎蛋盘子。
恰好掉进裂开的那道缝隙里。
一小团魔法光点使盘子免于粉身碎骨的悲惨结局,但盘子上的煎蛋可没这么幸运。
煎蛋说:“呸呸呸呸!!有猫毛!!”
今年的掉毛季刚刚结束,明年的掉毛季又在何时呢?
你咬着爱人的嘴唇,愉快地想,迟早有一天,这餐桌上,会摆满泽维尔的猫毛毡。
无论如何,感谢魔法!感谢掉毛季!
感谢所有软绵绵又蓬松的猫肚子!
*
不负责任的预告,人外们的烦恼系列:
其二、哈尔科与蛇蜕
其三、黑龙与清洁
其四、精灵与繁衍
其五、总是狡猾又邪恶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