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维克多·塔兰获得了神的青睐。

所有魔法师梦寐以求的神恩与宠爱,女神漆黑裙角前的一隅神圣角落,于这个冷漠又擅于伪装的冷血年轻人而言,不过是他通往梦想的阶梯之一。

同那些讨人喜欢的小手段一样,维克多不介意在学习魔法以外,稍微分出一点精力应付他的新教授。

只需要包上一点儿花哨又漂亮的包装纸,口头上的甜言蜜语,她看起来就信以为真,温柔地对他微笑,赞美他是乖孩子。给予他更多的爱宠。

愚蠢天真得不像传说中高高在上、主宰魔法的万物魔法本源。

与他从前所猜测的不同,魔法女神并没有什么神祇的架子,反而像个对万事万物充满好奇心的少女,活泼灵动。

她对人类这个族群怀有善良之心,时常施展神迹庇佑他们。而为了不被发现是她的手笔,又往往促狭地伪装成精怪,捉弄那些人。

有段时间,她还像维克多的一部分同学一样,迷上了看年轻人中流行的那些烂俗的骑士小说。

这显得她身上的“人形”远远大于“神性”,比起高高在上的神祇,更像一个正常的人类少女,使人感到亲切随和。

“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维克多?”她捏着封面花花绿绿的骑士小说,对他微笑道,“虽然每个故事的主人翁性格都不一样,甚至完全相反。但是他们都在无数危险与重重秘境中,通过自己的能力获得最终成功,赢下宝藏——以蝼蚁之力撼动命运,达成不可能之事,这就是人类最迷人的地方啊。这样的故事我读一千本也不会腻。”

“我会多搜罗一些这样的书籍献给您,老师。充满野心又愿意冒险,您似乎格外青睐这样的人类。”维克多招牌式地微笑道,“我也在其中吗?”

“你想成为骑士小说的主角,维克多?”她不答反问,意味深长,“他们在故事的结局大多都会有五位以上的美丽情人。”

“您似乎对此颇有微词?”维克多敏锐道,不着痕迹试探,“听说您曾经有位相当宠爱的情人……”

“噢不,别提他,”她长长地呻吟了声,含糊地说,“就是,呃,暂时别。我们之前吵了一架,你明白我的意思。”

“是的,老师。”他含蓄地微笑。

“乖孩子,我的好维克多。这个是送给你的,我上午去北洋了一趟,见了见霍华德的父亲。你见到赫尔曼了吗?”

又来了。

——又是这个。

赫尔曼在图书馆。

维克多说:“我好像从早上开始就没看见他。”

“好吧,”她不疑有他,叹气说,“他难道又和我闹脾气了……”

“又?”

她托着腮小声道:“谁知道呢,赫尔曼的脾气就像天气一样难猜。嘘,别被他听见了——”

维克多知情识趣地微笑。

她起身离开。

“顺便,刚刚那个问题的答案……”她握着门把,转过脑袋对维克多狡黠地眨眨眼,“你是我遇到的人类魔法师中,眼睛里野心最强的。”

维克多·塔兰屏住呼吸。

她在诱惑她。

“老师?”

那双红猩红色的眼瞳下,泪痣微微颤抖。

“这是我选择你的原因。”她的嗓音宛如丝绒,撩过他的心脏,又痒又麻,“你的眼睛很美,维克多,以贪婪的欲望为驱动力,会使你更加强大。”

维克多缓缓吞咽了下,呼吸发热。

她在催化深埋他心中的野心与欲望。

她猜到了吗,还是没有?

唯一使她迥异于人类,展现出神性的是,是她对身周那些思之如狂的爱慕目光视若平常,不以为意。

凡在魔法一途有学习者,无不为她的学识而折腰。越是深研魔法,越是能感受到她开创性的远见卓识与魄力。

魔法女神在神战时代开端晋升神位,一手掀起诸神与异种族混战的序幕。

新生神祇往往弱小,神格不稳。

但她就像是疯狂渴望这些危机与险境,越是危险,她成长得越是迅速。

无数崭新魔法,几乎是膨胀式地被她创造出来。

神战时代尾声时,她已经是仅有的几位强大正神之一,信徒遍布诺伯里大陆。

她创造性地将魔法与大陆上无处不在的元素粒子结合,系统性开发了元素魔法体系,使人类到现在还受益于此。

现存的其他魔法学科,无不诞生在她的理论与实战基础上。

几乎所有的魔法师……都狂热追逐,爱慕渴望于她的垂青怜爱。将她视为梦中情人,思之如狂。

学院里还不知道她身份的学生与教授们,已经像磁石一般被吸引过来,即使是古板守旧如霍华德,也在路过她身侧时,脚步停顿一瞬。

她早已习惯了这些。

对喷泉般涌来的求爱,她的态度甚至可以说是冷漠。

唯有面对魔法时,那双星辰般的眼眸,才会迸发出摄人心魄的美丽光亮。

维克多跟随她学习了许多年——对人类来说,几乎是最重要的十年,他已经从少年时期长大,身高抽条,嗓音变粗,轮廓硬朗。

但对他的同窗赫尔曼·道森而言,这只不过是精灵漫长生命中短短一瞬的眨眼。

维克多在第二年就通过所有考试,提前毕业。有时,安娜带着他与精灵去大陆各处漫游,女神性格散漫,时常突发奇想给他们俩出难题。

一会儿是难以调配的魔药,一会儿要在一个月内开发出一套独立成系统的魔法逻辑,一会儿又仅仅是给她做点不同凡响的有趣美食。

有时,安娜只是把他们放在法师塔,自己独自一人外出旅行。

被放养的他与赫尔曼在漫山遍野的典籍与材料中彻夜不歇地阅读与思想碰撞,他们在塔内学习、讨论、交流,学术与知识的火花点燃塔内每一处。

越是深入学习,越是感到魔法学科的艰深晦涩。

心中的火焰越是灼热。

有时,安娜带着他们回到学院。她在那时就时常陷入没有征兆的,长时间的昏迷与沉睡。身体冰凉,呼吸微弱。

赫尔曼一遍又一遍抚摸少女乌黑如云的长发,手指颤抖地、神经质地在她的口鼻处反复试探呼吸。

某种恐惧与绝望几乎逼疯了这只冷淡高洁的精灵,令他不敢合眼,整日整夜,疯了一样重复同一个动作,徒劳无功地使用各种方法唤醒她。

直到魔力耗尽也不敢停下。

但当她短暂苏醒时,他却一个字也不敢问,任凭掌心深深的伤口往下滴血。

一些事情一旦问出口,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在她不正常的昏睡越来越频繁时,银发蓝眼的精灵反而安静下来了,他宛如一尊冰冷的雕像,拥抱着沉睡的少女,不进食也不睡眠,只是那样安静地坐着,垂着头望着她美丽的睡颜。

银白色的长发宛如冰作的牢笼,垂落下来,将二人困在其中。

他的肩胛在颤抖,死死搂着爱人发出野兽般嘶哑压抑的嘶吼,巨大的痛苦令精灵哀恸到几乎快要一同死去。

维克多冷冷看在眼中,只是事不关己地冷漠思考,他在这座通往梦想的阶梯之上走了多远,还剩下多少距离。

他该为自己找个新老师了。

本应该是这样的。

她本应该只是贪婪而野心勃勃的魔法师,通往王座前,踏在脚下的垫脚石。

谎言说了一千遍,自己也会信以为真。他对安娜说了那么多甜言蜜语,哄得所有人都相信他是女神虔诚的信徒,心中却始终不为所动。

他知道自己挚友赫尔曼心中对老师的不伦之恋,并对此嗤之以鼻。

在那些为魔法符号的含义争论不休的美丽夜晚,她站在维克多与赫尔曼中间,微笑着为他们解说,她温热的呼吸仿佛有着奇异的香气,她弯下腰在纸页上快速书写与绘画的姿态那样轻盈灵动。

她从不吝啬夸奖,总是温柔又俏皮,生活中处处充满小惊喜。

在他与赫尔曼对着复杂的符号序列陷入深思时,食指敲敲桌面,飘来两杯热牛奶和一杯蜜酒。

“小孩子要喝牛奶才能长高噢!我是大人,只有大人才可以喝酒!”

她振振有词。

但无论是种族优势,四肢修长的精灵,还是已经成人的维克多,都比她高上许多。她站在二人中间,柔软又轻灵,仿佛一朵乌黑的花。

睡前的热牛奶持续了很多年,她总是放了太多糖,尝起来甜腻到发苦,但精灵永远都会望着她,一饮而尽。

她的酒量并不高,大约三四杯以后就脸颊泛起酡红,目光迷离,托着腮吃吃笑出声,醒来又许久不说话。

维克多在很久以后才意识到,思念泽维尔的痛苦,令她不得不频繁依靠酒精才能在沉醉的幻梦里,见到泽维尔。

她如此爱慕泽维尔,满心满眼都是他,以至于一旁精灵迷恋的痴痴注视,日渐压抑与苦涩。

何等残忍。

在赫尔曼打横抱起醉醺醺的她,将她送去塔底入睡时,魔法制成的水晶灯永不坠落,维克多继续研究她所书写的那些符号与隐喻。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精灵遵守秩序,品行高洁,纵使是最纯白的圣人也比不过他的严于律己。

但在她面前总是难以保持自控力。即使是做她在酒醉中,幻梦里泽维尔的替代品,他也依然在痛苦中甘之如饴。

这很常见。维克多在第一次上课时间注意到了,精灵永远注视着她。

而维克多只想看着那些知识。

精灵被诸神宠爱,拥有太多太多,有那么多可以浪费挥霍,而他不能。

第一次见到赫尔曼时,他还是个少年,而十年过去,精灵几乎没有变化,他却已经长大了。

对时间的恐惧令维克多自有记忆以来,不敢有一刻放松。

时间的马蹄声在他身后紧紧追逐。

他时常对精灵在不伦之恋上的浪费与挥霍感到嫉妒与鄙夷,为了一个女人……哪怕她是一位伟大而不朽的正神,所有魔法师的梦中情人。

是的,他承认,的确,她的才华与开创性的思维前所未有,哪怕随手写就的半个残页都能让所有魔法师为之疯狂。

可耽溺于情爱,分不清孰轻孰重,只是长生种的特权,维克多·塔兰野心勃勃,永不言败,哪怕十指鲜血淋漓,遍体鳞伤,他也要成为第二个站在那高峰之人!

他绝不会放弃自己的梦想。

所有人都喜欢的维克多·塔兰,本质是个自私又冷血的疯子,除了自己,他谁也不在乎。为了达成梦想,他不惜牺牲一切。

可那时脑海里困扰他一整夜的,到底是那些复杂深奥的魔法符号,还是写下这些符号时,擦过他手背的那缕柔软乌黑发梢?

维克多在水晶灯的明烁光芒下,注视着盛放蜜酒的酒盏,红瞳中暧昧流光闪烁。

他举起它在灯光下打量,喉结急促滑动,然后轻轻地、轻轻地,将自己的唇,贴在酒盏边缘那隐隐约约的芬芳唇印上,闭上眼睛,深深呼吸,浑身战栗。

她的味道。

“我喜欢有野心、敢于冒险的人类,而你,维克多,你是所有人中,最出色的一个。”

所以,是最喜欢我吗?

“你是我最骄傲的学生,维克多。”

再多夸奖我一些,老师。

更多……更多的……

“乖孩子……维克多,我的乖孩子。”

老师……不,安娜,噢,安娜。

他急促地喃喃,呼吸滚烫。

我的爱人。

黑暗中,湿润黏腻的水声,潮湿的罪恶。

他回忆着她的气味,她的发丝,她的声音。她微笑时嘴唇上扬的弧度,她在自己身前弯下腰写画时腰肢纤细的姿态。

他第一次尝到压抑的欲望之火,燃烧自己的滋味。

他弓起身,不住喘息,红瞳中满是浓烈的欲望。

空气里渐渐漫上一股浓烈的麝香气息。

——他被无望的爱欲所覆灭。

安娜在第二天对他促狭挑眉,问他需不需要一个用于发泄的魔偶,或者情人。

“你昨晚闹出的动静还真不小,小家伙。”她托着腮,慵懒而散漫地趴在地毯上,翻着一本插图低俗香艳的骑士小说。

少女被坠着流苏的枕头与层层叠叠的典籍所包围。

纤细的腰肢被一条华美昂贵、缀满孔克珠的秘银腰带系住,显得纤秾合度,窈窕动人。

她侧脸对他笑了下:“都是老师的错,忽视了你的生理需求。嗯,的确,是该有这么个过程。不过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感情外露,遇到喜欢的孩子了吗?”

他感到罪恶。

他的老师没有一天做出过超出身份的暗示。除了有些爱开玩笑与小小的恶作剧以外,她认真又用心地教导他这么多年。比所有人都合格温柔。

她称呼他为“乖孩子”,嗓音甜美柔软,笑容明媚。

“嗯,”维克多缓缓吞咽了下,望着她说,“是的,老师。”

红瞳犹如捕食者般锐利疯狂。

那股野心,前所未有地庞大起来。

在安娜最开始将他收为学生时,维克多时常留宿在她的法师塔,彻夜研读典籍,如饥似渴地学习那些高深艰涩的魔法。

他有一次夜间,望见自己的知交好友精灵赫尔曼在试着取悦她。

那时他认为自己心中充盈激荡,令眼中血管破裂,眼底猩红一片的强烈情绪,是对这段师生不伦关系的耻辱与不屑。

是对一向清冷淡漠的挚友,堕落放纵到以身体取悦导师的厌恶与反胃。

他错了。

精灵容貌昳丽冰冷,犹如高山之巅的寒冰。

银白色长发披散在他肩头,高傲的精灵平素爱洁,常年戴着手套,此刻却半跪在地上,捧着她赤裸的玉足,一点一点用淡色的嘴唇轻吻,将小巧的脚趾含吮在口中舔弄。

姿态卑微到了极致。

“赫尔曼,”她微微叹息,轻轻挣脱开,玉足踩在他的肩头——一个含蓄委婉的拒绝,“这么多年来,我教授你知识,点拨你进步,是欣赏你的天赋,不是为了得到肉体的欢愉。是我与你地位的不平等令你误会了吗?”

“我并非献出肉体,借以贪慕权势之人。若您是想要侮辱我,大可以这样认为。”精灵平静道。

“赫尔曼?”

精灵仰望她,轻声道,雪白浓密眼睫落在钴蓝色的寒冷眼眸中,那里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垂青于我,老师。赐予我您的恩宠。我会比那个人类做得更好。”

是维克多的加入,令精灵再也无法只甘心做个一旁苦涩注视她的学生。

两百多年来的平衡,在这一夜被打破。

维克多是那个唯一的变数。

她因维克多的甜言蜜语而微笑,她也同样温声细语在维克多耳畔教导解说。

精灵学会了嫉妒。

赫尔曼开始渴望更多。

安娜认为这是他为了某种地位与权势上的利益做出的身体交换,但其实,他只是想要迫切地与她有某种特别的,不同于维克多的关系。

……清冷高洁的精灵早已情根深种,泥足深陷。

因她诞生无穷无尽的渴望与爱欲。

而他又何尝不是?

那夜维克多看见她叹息着放下裸足,被精灵一把握住脚踝,冰冷的精灵被幽冷的情欲火焰点燃,迷恋又贪婪地顺着她的脚踝一路往上吻,渴望又迫切地埋首在她双腿之间。

水声黏湿情色。

她腰肢颤抖起伏,修长的脖颈扬起。沁出眼泪,痉挛的白皙手指深深陷入精灵冰白色的长发,低声呼唤赫尔曼的名字。

“呜嗯……赫尔曼,噢,乖孩子……”

那声音沙哑又动人。

他在门外站了一整夜,心中呢喃着曾经并不理解的情诗。

那首红龙濒死前,疯狂的爱语。

他注视着精灵如何为她带来极乐的欢愉,她白皙美丽的胴体如何在昳丽冰冷的精灵的身下绽放,起伏,震颤。

宛如一根被拨动的琴弦。

这琴弦在精灵的弹奏下婉转呜咽、喘息、呻吟。

撩人心弦。

气温升高,口干舌燥。

“赫尔曼……哈啊,噢,乖孩子,就是那里,咿呀……赫尔曼,啊啊——”

心旌摇曳,浑身发烫。

维克多永远忘不了这一夜,此后无数夜晚,那些沙哑呻吟与柔软起伏,回荡在黑暗的无边罪恶里,被麝香侵染。

精灵在最后用宽大强壮的怀抱遮住她发颤的雪白胴体,朝他投来的冰冷如寒霜的一瞥。

“赫尔曼?”她埋首在他胸膛中,哑声道,呻吟甜腻。

她神力衰微,神魂破碎,虚弱易碎如凡人的迹象在那时便有迹可循——她甚至没有发现他。

维克多后来才意识到,其实早在最开始,就有什么,在这个夜晚永远被改变了。

饥渴的欲望凝聚成火焰,混合着强烈的嫉妒与不甘,化为疯狂而炽热的野心,无时无刻都在灼烧他渴望的灵魂。

他明白了,从那天开始,他就无比希冀,那沙哑甜美的嗓音,有朝一日,呼唤的是自己的名字。

“维克多·塔兰。”

乌眸湿润,舌尖轻轻落在下齿,黏稠如饴糖。

“我的乖、孩、子。”

卑鄙贪婪的狂信徒,想要引诱高高在上的神祇堕落,沦入罪恶放荡的情欲漩涡。

至高无上的荣耀存在,万物魔法之永恒本源,执掌奥秘与迷雾权柄之神祇。

伟大而不朽的魔法女神,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神明啊!

——我要你,因我而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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