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浓稠的、化不开的黑暗。
徐笙舒感觉自己漂浮在虚无里。
耳边是断断续续的唢呐声,凄厉悠长,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又像是紧贴着她的耳膜震颤。
那声音钻进她的血管,顺着血液流遍全身,让她每一寸皮肤都泛起细密的战栗。
她猛地睁开了眼。
眼前是一片荒凉的乱葬岗。
歪斜的土坡一个接一个,像是一座座被遗忘的小坟。
土坡之上都插着一根枯枝,枝头挂着残破的白布条,在阴冷的风里飘荡,如同招魂的幡。
漫天飞舞的白色纸钱,洋洋洒洒。
像雪,又像垂死的蝶。
徐笙舒站在其中,寒意从脚底窜上来。
远处,有个人影静静地站着。
他背对着她,身形修长,黑发被风吹得微微扬起,衣袍翻飞。
她不由自主地迈步,朝他走去。
诡异的熟悉感蔓延。
可无论她走得多快,那个人影始终离她那幺远。
土坡、白幡、纸钱…一切都在后退,又仿佛她从未前进过一步。
怎幺会这样?
或许她应当伸出手去够够。
她咬了咬牙,突然伸出手。
就在这一瞬间,距离骤然缩短。
——是陈榆茗。
她看清了。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苍白的面容没有一丝血色,漆黑的眼珠直直地盯着她。
她的手里,不知何时竟握着一把长剑,剑锋深深地没入他的胸膛。
为何、为何?
她明明...不想这样的...
徐笙舒颤抖着开口,却听见自己的声音扭曲变形,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你...为什幺...是你...”
陈榆茗没有回答。
他只是缓缓擡起手,复上她握剑的手背,指尖冰凉刺骨。
然后——
猛地向前一推。
剑刃彻底贯穿他的身体。
熟悉了无数噩梦的徐笙舒,明明不该再因此惊呼。
可面对的并非那无脸的人影,而是活生生的,
人。
她不由得冷汗直冒。
这个鬼又在暗示什幺?
窗帘忽的被吹高,可更窗户明明严丝合缝。
黑暗里,那团雾气缓缓凝聚,扭曲成模糊的人形轮廓。
“这幺关心他?不如我成全你们......做对亡命鸳鸯?”
“呵呵,开玩笑的。”
黏腻阴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低低的笑声在房间里回荡,像是无数细小的虫豸在她心上爬行,密密麻麻地刺挠。
徐笙舒死死盯着那团黑影。
她不该怕的——
几个日夜里,噩梦、鬼影、低语......她早该习惯了。
只是这鬼提到了不该提起的人。
“你敢碰他——”
她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发狠。
黑雾骤然静止。
下一秒,他猛地爆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却裹挟着某种扭曲的、近乎痛苦的凄厉。
她不明白。
“你很喜欢他吗?”
鬼的声音突然变了。
不再是令人反胃的嘶哑声,而是清晰的、近乎温柔的——
像极了陈榆茗平日里的语气。
徐笙舒的呼吸一滞。
黑雾缓缓流动,渐渐凝聚成一张模糊的脸。
陈榆茗。
是陈榆茗的脸。
苍白、安静,带着她熟悉的、近乎纯良的微笑。
可那双眼睛却是漆黑的、没有眼白,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
她的心脏又开始狂跳。
真是奇怪啊,她为什幺在害怕呢。
她在害怕什幺?
害怕他告诉她——
那厉鬼只是歪了歪头。
“是喜欢这张脸?”
黑雾凝成的陈榆茗向前倾身,那张熟悉的脸骤然逼近。
徐笙舒的呼吸凝滞,下意识后退。
直到后背撞上墙壁,那张脸上的皮肤突然龟裂起来,裂痕中甚至渗出黑血。
她惊得一拳挥过去,打散的雾气又立刻聚拢。
“呵呵,要是喜欢脸,我可以变无数张给你。”
黑雾扭曲着重组,裂开的脸重新凝聚,这次变成了截然不同的样貌。
眉目深邃,鼻梁高挺,是那种走在街上会让女生回头多看一眼的类型。
“这张呢?”
没等她回答,雾气再次翻涌。
下张脸更精致,眼尾微挑,带着几分贵气,可再下一秒,又变成阳光俊朗的少年模样。
“还是这个?”
黑雾不断变幻,每张脸都完美踩中她的审美。
最后,他停在了最初的样貌,那没有五官的模糊人脸。
“喜欢我吧,什幺模样都可以哦?”
“荒唐!”
“你就是个疯子...呃...我...早晚杀了你!”
徐笙舒艰难地挤出这几句话,只因那第一句脱口,无形的箍力就在收紧她的咽喉。
压迫感越来越重,越来越强。
她的眼前开始发黑。
黑雾突然发出愉悦的低笑,转而,粘稠的黑气缠绕上她手腕。
她猛地挣动,却摸到一截冰凉硬物——
她的桃木短剑。
竟被他塞进掌心。
“原来,”
那道声音贴着她耳廓游走,
“是喜欢杀了我。”
剑柄突然发烫,烫得她掌心刺痛。
那些变幻的画面在眼前闪回。
大雨瓢泼,一个身影在尸堆里爬行,指甲翻起,在泥地里拖出十道血痕。
他拼命向前伸手,想要抓住血泊中那枚染血的平安符——
朱红大门,缝隙透出觥筹交错的光影,琉璃盏相碰,溅出血一般的酒液。
“徐姑娘这次剿妖立了大功,果真是严师出高徒啊!”
“多亏徐姑娘出手!”
缠上她握剑的手,又带着她往心口又送进一寸。
高墙内突然爆出喝彩声,
“朝廷有令,再杀一只,赏金百两!”
“杀妖孽!杀妖孽!杀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