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昭二年五月末。
夜色融融,沈持盈支颐侧躺在榻沿,发丝缠绕在纤指间,无意识打着转。
烛火在她眸中投下细碎光影,思绪也随之飘远——
彼时桓靳的反应着实蹊跷,听闻喜讯,也不见半分悦色,连半句关切都吝于给予。
偏他又在次日急诏,将她立为皇后。
正因顺利登上后位,沈持盈才始终笃定桓靳当初是信了她遇喜之事。
可联系今日他在轿辇上那番话,以及他当初的态度,沈持盈脊背陡然窜上一股寒意。
若他从一开始就看穿她是假冒有孕,为何仍愿意将她捧上凤位?
后来东窗事发,他也轻拿轻放,连那“误诊”的郑府医都安然无恙……
沈持盈扯了扯头发,百思不得其解。
翌日拂晓,连绵数日的阴雨终于停歇。蝉鸣聒噪,整座皇城重新陷入粘稠的燥热中。
“皇后娘娘,奴才昨日多方打听,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假!”徐荣跪在榻边,愁眉苦脸。
“慈宁宫的小睦子、太医院的陆御医,都拿了奴才的好处,且奴才还握有他们的把柄,他们绝不敢合伙欺瞒!”
沈持盈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除了这些,你在宫中还有何人脉?”
徐荣不敢隐瞒,忙不迭掰着指头细数:“回娘娘,干清宫的尹公公、宁寿宫的苏姑姑、尚食局的陈司膳……”
沈持盈愈发震惊,“你哪来这幺多银钱?竟能在宫中收买这许多人?”
徐荣讪笑:“也不是各个都要花钱打点。有些是欠了奴才人情,有些…”
他压低声音,“是被奴才拿住了要命的短处。”
沈持盈闻言眉梢微挑,一个念头如电光般闪过。
“小荣子,近前来。”她勾了勾手指,“本宫交给你个新差事,若办得妥当,便升你为坤宁宫总管。”
徐荣立刻膝行上前,谄媚得活像只摇尾乞怜的犬儿。
听完吩咐后,他立时精神抖擞:“奴才定不负娘娘重托!”
说罢,他连磕三个响头,踉跄退下。
翡翠气得牙根发酸,手中象牙扇摇得飞快:“娘娘!这厮满口胡言,就该逐出坤宁宫去!您怎幺还……”
“傻丫头,”沈持盈忍俊不禁,纤指翻开女官名册,“你可是本宫从王府带进宫的,任谁也越不过你去。”
珊瑚掩唇轻笑,“奴婢与琥珀、珍珠几人,皆在内殿近身伺候娘娘,怎幺不见翡翠也吃咱们的醋?”
“那徐荣长得眉清目秀,看娘娘的眼神还…”翡翠低声嘟囔:“总之、总之奴婢就是见不得他在娘娘跟前晃悠!”
“好了。”沈持盈不耐地叩响案面,“本宫要捋清内廷职司,都噤声。”
殿内霎时鸦雀无声。
入主中宫近一年,沈持盈还是初次知晓,内廷女官竟有两百余众。
六尚下设二十四司,每司分四等品秩,再加上独立的宫正司,细分下来总共一百个官衔……
沈持盈两眼一抹黑,“啪”的一声脆响,名册重重掷于地上,“光看这些,本宫如何分得清谁是谁!”
“娘娘息怒,”翡翠眼珠一转,“不如将她们都召来坤宁宫,让她们当面给您介绍她们的司职?”
珊瑚连忙劝阻:“六尚女官们每日要调配内廷用度,且人数众多,贸然宣召恐难周全。”
沈持盈抿唇不语,心烦意乱地抚上小腹——她月事才刚结束,也不知何时才能怀上书中那个胎儿。
但转念一想,话本中她陷害嫡姐女主不成,反倒落水小产,这可是关键剧情,想必孩子总会来的。
眼下当务之急,还是从庾太后手里争夺后宫大权更紧要些。
沉吟良久,沈持盈忽然展颜:“快,去寻套宫女服饰来,本宫要亲自到内府六尚转转,光看名册没意思。”
翡翠与珊瑚闻言面面相觑,但也只能听令照做。
午后艳阳灼灼,主仆三人换上粗布宫装,悄无声息地溜出坤宁宫。
然而行至半路,前方忽传来整齐的靴声。
擡眼一瞥,竟是数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
而走在最前列之人——身形颀长,骨相凌厉,正是那位令人闻风丧胆的“冷面阎罗”,锦衣卫指挥使齐琰。
沈持盈心跳如鼓,慌忙垂首敛目,屏息凝神。
她身为一国之母,却身着最低等的宫婢服饰,实在不想被齐琰认出来。
偏事与愿违,一道冷光凛冽,绣春刀乍然横在她们身前。
“站住!”齐琰冷声喝问,“你们三人在何处当差?鬼鬼祟祟的,意欲何为?”
沈持盈暗道不妙。翡翠已下意识挡在她身前,“放肆!皇后娘娘在此,谁敢无礼!”
齐琰闻言眸光一凛,正好对上沈持盈那双清润潋滟的乌眸,心律刹那失衡。
这沈氏身为中宫皇后,竟一味只想着妖媚惑主,花样还不少……
他冷哼一声,将刀入鞘,拱手行礼,语气依旧冰冷:“皇后娘娘,圣上正与内阁商议军机,恐怕无暇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