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琰眉心拧成川字。上任锦衣卫指挥使虽仅半载,他审过的犯人已如过江之鲫。
这般粗浅的伎俩,如何瞒得过他?
只是这沈氏已贵为皇后,享椒房独宠,为何三番两次自降身份来笼络他这个臣子?
良久,齐琰终是沉声道:“既如此,臣斗胆问,娘娘欲如何修缮?”
沈持盈眸中顿时流光溢彩,“也无须改动,就照原样修葺,再除一除杂草即可。”
“劳烦齐家表哥了!”她又顺着杆子往上爬,试图拉进彼此之间的距离。
然这声“表哥”却叫得齐琰脊背发寒。他面色阴沉,愈发觉得事有蹊跷。
返程路上,沈持盈心情格外畅快。
可这份欢欣在她踏入坤宁宫的刹那,便如泡沫般破碎——她竟来了癸水!
这些天承受的雨露,全白费了……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分明话本里写着,她就该在这段时间怀上龙嗣的。
小太监徐荣近来颇受重用,已被提拔进内殿当差。
见自家娘娘愁眉不展,他赶忙凑上前,谄媚笑问:“皇后娘娘,可要奴才去干清宫把圣上请来?”
沈持盈斜睨他一眼,又羞又恼:“请什幺请!你个徐荣,就知道请人,还不快滚下去!”
徐荣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不停说着“奴才该死”,连滚带爬退出殿外。
在汉白玉阶下站定后,他擡手擦了把冷汗,暗自感慨:都说伴君如伴虎,可伺候皇后娘娘也不是件容易的差事啊!
几道闷雷自天际滚过,方才还碧空如洗,转眼间却阴云密布,空气中弥漫开潮湿的土腥气。
自将皇后护送回宫,齐琰便径直前往干清宫,简明扼要回禀今日所见所闻。
御座上,桓靳无声翻着奏折,面上看不出喜怒,“皇后既托你翻修院落,你照办便是。”
“待过些时日,朕将拟旨追赠皇后生母孟氏为一品国夫人,你顺道命人在旁立座新庙,供奉孟夫人的神位。”
殿外风雨欲来,齐琰此时背光而立,略带凶相的面容在阴影中愈发显得晦暗难明。
敢情帝后二人,都将他这锦衣卫指挥使当作工部小吏使唤了?
应下差事后,齐琰又状似无意道:“陛下,恕臣愚昧,臣实在不解,皇后娘娘为何要屈尊笼络微臣。”
他有心提醒表弟,须多加提防那位看起来极不安分的皇后。
桓靳倒不以为然,以沈持盈的头脑与性子,谅她也掀不起什幺大风浪。
“皇后之事暂且不谈。”他淡淡掀眸,“倒是你,舅父出征前,唯一惦念的,便是你的婚事。”
洪初年间,齐氏一族屡受打压,京中世家避之不及。齐琰虽比桓靳年长两岁,却至今未有婚约。
齐琰正欲饮茶,闻言动作陡然一僵。青瓷茶盏中,竟莫名映出道身影——
那抹在晨光中若隐若现的雪脯,含情欲诉的潋滟杏眸,以及那声,酥麻入骨的“表哥”……
意识到眼前闪过的幻影是何人,齐琰心头猛地一跳,瞳孔急遽收缩。
"哐当——"
青瓷茶盏重重砸在紫檀案几上,溅起的琥珀色茶汤将他身上锦袍洇开一片暗痕,如同他此刻紊乱的心绪。
“怎幺了?”桓靳眼眸微眯,屈指轻叩御案。
清脆的叩击声在寂静的大殿内回荡,四周金碧辉煌的陈设仿佛都陷入凝滞。
齐琰喉结滚动,借着整理袖口的动作掩去指尖轻颤。
再擡头时,已换上副玩世不恭的笑脸:“一时失手罢了,陛下不必挂怀。”
他故意拖长声调,用拇指抹去案上茶渍,"臣这双手,还是更适合握刀。"
桓靳深深看他一眼,继续提笔批阅奏折:“舅父临行前,曾求朕为你择门亲事。”
他笔锋刚劲,字迹力透纸背,“若你已有看中的女子,朕可为你赐婚。”
恰在这时,天边一记闷雷炸响,仲夏骤雨铺天盖地般倾泻而下。
浓云遮天蔽日,檐下挂起薄薄的雨帘,殿内光线陡然暗下来,灰蒙蒙一片。
齐琰指腹轻抚茶盏边沿,忽而笑道:“人常道,先成家后立业。臣蒙陛下恩泽,已然立业。”
顿了顿,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若能再有位如端慧郡主般的贤内助,就再好不过了。”
“端慧?”桓靳剑眉蹙起,“她可知晓你的心思?”
“郡主心有所属,自然不知臣这点念想。”齐琰语气轻佻。
桓靳面不改色:“端慧曾求过朕,不得随意为她指婚。待你征得她同意,再来请旨不迟。”
齐琰又插科打诨几句,便话锋一转谈起边关军报。
待退出殿外,齐琰脸色骤然铁青,指节攥得发白。
他素来倾慕的是沈婉华那般温婉聪慧的女子,可方才皇帝提及婚事时,他脑海中闪过的,竟是沈持盈那矫揉造作的身影!
“定是因那妖妇今日…”齐琰咬牙低语,却蓦地想起晨光中她微微侧首时,那截玉颈上细小的绒毛都镀着金边……
“实在荒唐!”他猛地甩袖,惊得廊下内侍纷纷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