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只想脱身。
她垂下头,凝望怀中猫儿血迹未干的伤痕,说得情真意切道:“回长公子,猫儿受伤了,奴婢想先送它去上点药,好歹也算积个德,免得它真瘸了。”
哪知,裴知春听罢,竟道:“也好。”
心中闪过窃喜,春桃正待转身,却听他续上一句,似笑非笑道:“我看着你。”
春桃心里瞬间“咯噔”一声,沉默几息,脱身的借口竟被堵了回去,还堵得这般理直气壮!一念之间,她几乎想将猫往地上一放,恨不得转身一走了之。
可她不能。
长公子,为何这般难缠!!
偏偏,怀里的猫儿又乖巧地叫了一声,使劲钻入她怀里,带着寻求庇护的轻颤。
春桃回过神,唇角稍稍绷起,“……长公子也要一并看?”
“不然呢?”裴知春悠悠然,踱步来至她跟前,偏过头,双手闲闲负在身后,“猫总归是我院里的,伤在我眼皮底下,岂能放心?”
“随我过来罢。”他撂下这句,随手挑起珠帘,径自走向内室深处。春桃无奈,将怀中的猫儿搂得更紧,应了句“是”,紧随其后。却没料到,裴知春竟径直拐入靠里的偏间。
帘幕深深,帘后竟别有洞天。春桃从未涉足过这偏间,环顾四周,只见陈设简约雅致,四壁书卷整齐,卷帙浩繁,几上药罐、瓶盂摆放有序,静得能听见帛鞋踩在地面的声响。
虽说先前三进三出内室,但这间偏室,她却是头一遭被允进入。
而此刻,裴知春就立在她身后半步之距,负手而观。
眼下这情形,倒像是要她替猫儿料理伤口,顺带把自己也一并“料理”了。
春桃侧过身,“公子这般站着,奴婢……不好施展。”
裴知春却不动,回得漠然:“连猫儿都未嫌你手脚慢,我又急什幺?”
春桃觉得此人烦上加烦,索性心一横,反客为主:“那公子站得再近些,奴婢好让您瞧得仔细些,看是慢了,还是抖了。”
裴知春闻言,竟真依言向前迈了两步,几乎贴着她的侧后而立。见状,春桃叹息,好一个言听计从的世子,倒不如去当只忠犬来得贴切。
春桃只好取了清水,略作清洗,敷上药粉,背后灼灼的目光从没有移开,像把薄刃悬在她颈侧,又带着凶兽窥伺猎物时的耐性,只待她一个破绽,便要扑上前咬开她的脖颈。
待猫儿腿上伤口裹好后,便安静窝在软垫上喘息。
夜色已深,烛影摇红。
刚迈出一步,春桃转过身,便听裴知春开口:“你去哪?”
“自然是回耳房。”春桃言外之意便是不打算多留。
裴知春眼皮也未擡,利落吐出一句:“谁允你回去了?”
“留下过夜。”四个字,斩钉截铁。
春桃警铃大作,打起太极,“奴婢今夜既无差遣,又无传召,若不回去,怕要惹人说闲话。”
裴知春像听了句笑话似的,瞥她一眼,“那般伶牙俐齿的,谁敢嚼你的舌根?”他话锋一转,堵死她所有退路,“还是说,你口口声声说是为救它闯进此地,眼下便要舍它而去?”
春桃沉默。她救猫是真,想探口风也是真,此刻想脱身更是真,这矛盾被裴知春赤裸裸地撕开,堵得她哑口无言。没寻到措辞反驳,便见他已擡步往内间走去,边走边随口道:“屋中倒有半榻空着,既你替它裹了伤,不如索性守着。”
视线游弋在黑狸与那半掀的帘后之间,春桃终是咬牙,提步随了进去。只见帘后灯火昏黄,甫一靠近,便听裴知春道:“靠里那边空着,你躺。”
说的如此理所当然,口气又平常得像是在吩咐添盏茶,令她一时僵在原地,进退维谷。
靠里……靠里?岂不是紧挨着他?
这位长公子今日八成是吃错了药。
她自知生得不差,可离倾国倾城的绝色仍有距离。真要这幺容易动心,那裴知春也未免……太轻浮了点。
——莫非他真把她当成了院里豢养的猫?
春桃此刻恨不得把那张“靠里躺”的脸按进药罐子里冷静。
犹豫片刻,她慢吞吞往里挪动两步,却又倏地停住,侧首半回身,“长公子……该不会打着养猫的名头,半夜想逗弄人罢?”
裴知春一愣,像是被她的话逗笑,眼尾都带了讥诮的意味,“便是这全天下的猫都绝种了,我也没兴致碰一只,易炸毛、牙又利的。”
是。
他要真想强来,怕也力不从心。
春桃一哂,没再多言,走至榻前,撩起帘角,打算届时寻机会报复回去。而裴知春站在塌边垂眸,深黑若水银丸的眼,深深地、静静地,俯视着她。
裴知春目光从脸颊、脖颈,再扫到翕合的唇瓣,又见她辗转反侧。
这些情绪清晰地写在她眉间。
然而,一股砭骨的寒意,在裴知春体内弥漫,提醒他寒毒将至。他一向自持,纵是发病,也极少在人前露出半分异样,但此刻……
床褥微陷,帘幕垂落,隔绝烛火。
春桃忽觉身侧,榻面一沉,有人倏然复上。她恰逢仰面,只见裴知春解去外袍,衣襟敞开,露出中衣,骨节分明的手拎着腰带,神色淡淡,唯有腕间青筋微凸,像抑制什幺。
那湿润的气息,带着一股夜寒入骨的药香,覆在她耳畔。
“睡。”他视线滞留在她脸上。
一夜不好眠。
自那夜起,春桃便被留在了偏室。夜复一夜,什幺也不干,只是大被同眠。裴知春极少言语,偶尔将她揽入怀中,腕上脉搏贴在她小腹,灼灼得烫。更多时候却是背对她,沉沉睡去。
春桃起初,有几次试着借故离开,皆被那人三言两语堵了回来。
“奴婢还有差事要办。”春桃道。
“那从今日起。”裴知春毫不犹疑,“你的差事便是待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