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沉惠的后背被雨水溅湿几处,白衬衫黏上皮肤隐约露出肉色,眼镜在他埋头时啪嗒一声滑落,掉在地上。
这一切他浑然不觉,只顾语无伦次地抽泣:“是我没用、我真的好没用,害你跳窗、现在只能住医院那种折叠床、孤零零的——陆姐姐也不回来接你,一个人在外面什幺都没有、”
他似乎又联想到什幺悲惨画面,眼泪涌得更凶,顾不上手里捏的是脏手帕,直接往脸上按。蹲在地上缩成一团,浑身泛着湿漉漉的水汽,可怜又无助。
看得陆泉眉头紧锁,简直莫名其妙。
先不说她压根没这幺可怜可悲,现在的一切都是她努力拼搏得来的结果,很为自己感到骄傲。而且这关他什幺事,他为什幺要哭?
一阵微妙的不爽中,她很快又反应过来。他说的事相对机密,以安律师的职业素养只可能是主动告知,大概率温阿姨也在场。而安律师竟会主动向温阿姨求助……林松潜现在的状态说不定非常糟糕——啊、好烦,真烦,那又怎样!她已经离开铁玫瑰,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陆泉顿感烦躁,连看面前的温沉惠也十分不顺眼。
家庭美满家世上流,只要活着长大就能顺利继承温川集团,没人敢招惹、轻视他。她没有的,他一出生就轻而易举地得到了,这还不够吗,还嫌没有存在感吗?怎幺还要凑到她面前表演善良?
——简直比林松潜还可恨。
她凝视着温沉惠,缓缓倾身向前,握住他潮湿的下巴擡起,声音温柔道:“我是一个人在外面什幺都没有,说说看,你打算怎幺帮我?”
温沉惠反应迟钝地怔住,被揉掉的几根睫毛可怜巴巴地粘在下眼睑,对上女孩近在咫尺的脸,懵懂得好像没有听懂她的话,“我、我……”
什幺嘛,看上去根本就是一副没认真思考过的样子。陆泉适时提议道:“给我钱?还是给我买个房子,然后——再供我上大学?”
温沉惠眼睛一亮,急切地点头道:“可以的,我马上、”
“行,你现在就给你妈打电话,说你准备包养我。”
手指下的牙关刹那间扣紧,陆泉一派冷冽地盯着他僵硬空茫的脸。
下一秒,她嗤声一笑,那点危险的尖锐顷刻间荡然无存,松开他的下巴,语气全然是玩笑:“傻瓜,就算没你帮我,我现在不也好好的吗。”
“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她笑着帮他按掉睫毛,吹了吹指尖。
“没有、我从来没有小看你!这些事只有你做得到,不像我…只有你、我、”
温沉惠艰难地从窘迫中挣脱,脸颊颈间过度用力的地方渐渐泛起粉红,像染色失败的白布,由经脉延伸分散出去,再尽数被扣进衬衫领口。
这少见的景色吸引了陆泉的注意,她不无好奇地伸手点在他发烫的耳根,再沿着搏动的皮肤往下。
她专注的神情让温沉惠擡着脸一动不敢动,心如擂鼓,喉结忍不住不安滑动。
“我知道了,是安律师让你来试探我,看我会不会打破协议,从你这得到好处。”她语气笃定地给他判刑。
温沉惠惊得差点跳起来,奋力睁大酸疼的眼睛展示真心,“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安律师他、他确实过来和妈妈商量这些事,但我是自己偷偷去医院找你,想看你过得好不好,绝对不是试探,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我才不会做那种事!你要相信我!”
“商量出了什幺?”陆泉眯起眼。
“我不知道、安律师让我以后多陪陪林松潜,就、就让我离开了。我、”进退两难的处境让他万分委屈,“我真的想帮你,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幺做,只要你开口,我会努力的,只要能让你开心我什幺都愿意做!”
听到这样的傻话,陆泉不禁闷声发笑,收手重新靠进椅子。让慌张的温沉惠立即想到在咖啡店的那个笑,分明是面对幼稚玩笑的纵容,鲜明的不信任。
——不要这样,他不要这样!陆泉连林松潜都能弃之不顾,坚决离开,更别说他了,一个可有可无的童年玩伴,一个林松潜的附属品。为什幺,为什幺要这幺快离开,他还没来得及窃喜,还没来得及重新打开对她的心,就要像垃圾一样被扔出病房,被无视,彻底失去她了吗?
不公平,他明明什幺也没有做错,这对他不公平!
他心碎极了,不自觉露出小时候的坏习惯,撅起嘴,粗暴地乱揉眼睛,甚至时不时扯开眼皮露出里面的鲜红肉质,在白皙清秀的脸上擦出凌虐的红色,也终于颤抖着剖开他卑劣的真心。
“…我好害怕、我只是害怕你再也不理我了——我喜欢你故意逗我,喜欢你开我的玩笑、喜欢看到你因为我而笑的样子。”
“我是个坏人,我是个没用的坏人,什幺都帮不了你,我只是、我只是想要你别不理我!别因为林松潜再也不和我说话了。”
“陆泉、别不理我——”他呜咽着,比窗外的雨声还要纷乱模糊。
陆泉注视看着他近乎自残的拉扯,胸膛快速起伏一下,便再次回归平静。该说不愧是表兄弟吗,竟然连告白都自私得这幺理所当然?如果他真是来试探她的,她说不定反而高看他一眼,结果,这算什幺东西?
自以为无辜地站在她的对立面,实际上为她考虑过哪怕一秒吗?
她忽地笑了下,莫名想起徐停云被她拒绝后平淡寂静的脸。他怎幺就不哭呢?他也应该哭的——
不自觉出了神,她伸手抚上男孩狼狈的脸,倾身亲了亲他潮湿滚烫的嘴唇。滑落的泪珠撞上她的指尖,让她有种在雨中接吻的错觉。
“果然是咸咸的。”睁了眼,她很快擡头退开,轻巧地抿抿唇。
“别哭了,也不知道午休还够不够你消肿的。”陆泉看看时间,抽出纸巾递给他。
突如其来的吻让温沉惠呆愣着忘记了一切。没了眼镜,他失焦发红的眼睛更朦胧得可怜可爱。
陆泉心中好笑,注意到地上的水渍,起身略过他打开置物柜。手指本来伸向男式校服,余光忽然被百褶裙吸引,她想了想,接着果断拿出来。
丢给温沉惠,“你不是说什幺都愿意为我做吗?喏,给你机会证明一下,也不算白来。”
温沉惠呆呆地拿着裙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刚准备站起身就腿麻着一个踉跄重新滑坐在地,疼得他的脸顿时皱成一团。
“这是裙子?”
“对啊,我想看你穿裙子。”陆泉好整以暇地靠上椅背,理所当然道。
“可是、就在这里吗?我、”
“不想穿算了。”陆泉站起来就走。
“等等、我穿、我可以穿……”温沉惠忍着疼爬起来,湿润的眼睛瞥过她的嘴唇,还想再挣扎一下,“我去布帘后面、可以吗?”
“不行,就在这穿。学校里偶尔有女生穿校服长裤,但我还没见过男生穿校服裙子的样子,今天让我见识一下吧。”
盯着她嘴角勾起任性的坏笑,他就知道她又在捉弄他了——埋下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暗喜而热烘烘的脸,温沉惠别扭而听话地坐上椅子,先蹭掉皮鞋,再扯起湿哒哒的长裤,蜕皮一样手忙脚乱地撕下来,露出两条冷到发白的长腿。
无比局促地相互摩挲脚丫,再在陆泉难以忽视的注视下,一点点展开裙子,闭眼鼓气,终于建立起狮子钻火圈的觉悟后,再奋不顾身地伸腿进去!
囫囵吞枣地拉到腰间,手指打架地扣上。
最后,缩手缩脚地起身,凉飕飕地紧闭双腿,垂头而立,耳尖红红,手指还不断扯着裙子下摆,好像能手动把它拉长似的。
陆泉饶有兴味地托起下巴,心情终于愉快了点,这不比他的眼泪有用多了,“怎幺,我们女孩天天这样穿呢。你这幺羞耻,对得起我们吗?”
温沉惠立即收手背到后面搅在一起,软绵绵地道歉:“对、对不起。”
陆泉忍俊不禁,“很好。转一圈我看看。”
于是他听话又似破罐破摔地挪动脚跟,像只可爱的企鹅在陆泉面前笨拙地转了一个来回。
——等等、一会儿不会要穿着这个上课吧?他混乱发烫的大脑终于意识到这个严峻的问题,刚想问出口。
便听后方传来惊天动地的咔哒声,伴随着更清晰汹涌的雨声,休息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没锁门没锁门竟然没锁门,温沉惠立地石化,灵魂当场爆炸。
陆泉一惊,转脸对上探身而入的人,诧异万分。
对方显然也愣了下,迅速扫视全场,随即闪身进门,并体贴地反手锁上。
皇子周翎衣冠楚楚地站在门边,长身玉立,似笑非笑的神情从脸上一闪而过。
他看了眼近处脊背僵硬的男生,轻咳一声,微笑着向陆泉举起用面纸包裹的手指,温柔开口:
“在这个时候扫兴,非常抱歉,方便取个创可贴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