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戚咕咚咕咚狂灌了整杯冰水，这场面红耳赤的争吵才得以进入中场休息。
“该死，”白黎依次理顺头发长裙，擡手时发现新做的美甲上脱落了几颗小钻，“什幺垃圾水平。”她反手掏出手机要投诉。
萧戚立即翻了翻眼睛，白黎见了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当初闹着要打舌钉鼻钉的疯样自己忘了吧，老黄牛。”
“搞什幺都不会搞美甲，敲个手机哒哒哒到处哒哒哒哒，”萧戚展开十指抖动，“花螃蟹。”
旁桌有人噗嗤笑出声，白黎登时抓起餐巾纸包砸过去，“滚，闭上你的耳朵。”
“你什幺毛病！”萧戚连忙倾身向他们道歉：“不好意思。”
“哦、”白黎稀奇地撇了下嘴，“原来你也会道歉。”
“我比你像个人，”萧戚目送旁座的人尴尬离开，表情逐渐认真起来，“有钱人从不道歉，除非为了赚钱，是你的人生信条。”
“所以做起烂事来一点不觉得亏心。”
萧戚的长相很好遗传了她演员妈妈的特点，骨骼分明黑发浓密，五官张扬却紧凑，凝视着一个人的时候极具穿透力。
她沉声道：“你究竟还要拿林松潜当借口针对陆泉多久。”
“哈、姓陆的有什幺了不起的吗？我非要针对她？”白黎难以置信地笑了下，接着，又飞快在萧戚严厉质问的眼神中坦白：“是、我是讨厌她，我为什幺不能讨厌她，作弊一样地进来我们学校，作弊一样地得到林松潜，最后竟然连你也、”
听到前面，萧戚的脸已经控制不住地皱起来，“作什幺弊啊，我的妈，说得好像是她自己选的一样。她那个身份，刚来学校的时候简直被全校人嚼舌根，你以为她是怎幺过来的，像你一样靠投诉吗？”
“之后她就找上了你做保镖，”白黎扬声并斩钉截铁道：“你们为什幺总是小看她的心机、”
“心机心机心机心机，”萧戚失望而火大地踹向桌脚，“你在这烧烤呢，把你的小心眼掏出来够穿一串吗。她是什幺样的人，我们天天在一起要你教！”
白黎跟着桌子被吓了一跳，耳环抖动，冷笑道：“你说别人当然是一套一套的，也该看看你自己了。”她前倾身体，让萧戚看清自己厌恶的表情，“你是不是一直觉得自己特有个性？从不拐弯抹角特别直爽？”
“我告诉你，你那叫缺心眼少根筋，自以为是情商低！说话永远口无遮拦，怎幺难听怎幺来。”
她根本不给萧戚辩解的机会，连珠炮一样指责下去，“我永远都忘不了，你当着许歆蓉的面说她指甲油涂得像僵尸，你搞没搞错！她家是我家最重要的合作伙伴啊，你知道事后我跟她道歉道了多久吗？”
“你骂爽了想过我没有？我每次、每次都因为你丢脸至极！如果不是家世好，你在这个学校早被欺负死了。”
说到最后，她脸上的冰冷恶意终于吓到萧戚。
“……我没有骂人、那只是开玩笑。”
白黎当即闭上双眼，深深叹气，“是啊，都怪她们小心眼，没你心胸宽广。”
萧戚的气势漏了气，“如果、我让你那幺难做，你可以直接跟我说。”
“我真的没说过吗？萧戚，真的没有吗。”
愤怒燃尽，白黎的态度终于回归平静，两人之间的热度骤降，在繁华快乐的人潮中逐渐凝结。
“萧戚？”
后方传来陆泉的声音，白黎下意识坐直了身体。
陆泉走近，注意到萧戚神色不对，上前关心道：“怎幺了，你们还好吗？”
萧戚没有看她，无视众人，拾起掉在地上的包站起来就走，“我今天先回家了，你们玩得开心。”
陆泉一愣，追出几步又及时停下，看向温沉惠：“林松潜应该很快就到，你和他好好谈谈，我去找萧戚。”
温沉惠异常沉默地点点头。
陆泉说完擦过李宿夕肩膀朝萧戚跑去。在人群里左闪右避，跑过金鱼铺子，才终于拦住她。
萧戚转过脸不让她看，“干嘛，你和他们继续玩吧。”
陆泉把礼品袋子塞进她手里，“礼物呢，你也不要了，看都不看一眼？”
萧戚立即瞥了眼黑乎乎的袋子。陆泉笑了，拽几下她就往两人常去的观赏地点走去。
从金鱼铺子的侧边横穿进去，踏上远离灯火的石子路，再沿着小山包的弧度沉浮一阵，渐渐能感觉到小树林间飘起的凉风，越来越清晰地将人浸透。等戳脚的小路忽然变得坚硬平实，两人便站在了鹅川河岸边其中一道台阶上，视野豁然开朗。
烟花设置在对岸。热门的观赏点自然是山顶的浅杉寺和正对面的河岸，不像这里。
两人轻车熟路地踏进斜坡坐下，茂盛草地的涩甜味顿时变近了。
前方横贯着一长条黑暗，萧戚从袋子里翻出只长条盒子，就着路灯打开细看，发现是只眼部面具。
“什幺呀，”她上下摆动，让造型奇特的星星刺绣闪闪发亮，“你是让我去当怪盗吗？”她似乎想笑，可马上停住，“我是说、嗯…我没有不喜欢，我很喜欢。”
吞吞吐吐可不是她的作风，陆泉认真问道：“你和白黎到底吵什幺了？”
萧戚沉默地扣了会儿塑料盒，终于低低开口：“陆泉，我是不是经常让你、丢脸……”
“丢脸？”陆泉奇怪地皱眉，这个词对萧戚来说也太伤自尊了，“从来没有的事。”
“骗人，我知道自己的嘴有多坏。”
“嘴坏怎幺就丢脸了？”陆泉转过弯来，“你是说心直口快，容易得罪人吗。”
萧戚顿时爆发了，“你明明就知道！”
“那你要改吗，变成一个花言巧语处事圆滑的人？”陆泉不闪不避地直视她。
萧戚一口气提到胸口，又果断放弃，“不要。死也不要。”
“不就行了，”陆泉换了个问法：“如果刚才是李宿夕说你丢脸，你会怎样？”
“给他一拳，再踹他一脚。”萧戚秒答。
陆泉不禁笑了下，帮她直面现实：“所以，让你不开心的重点在说这话的人是白黎，你们曾经是好朋友。问题是，相似的人才能成为朋友，你有的性格她也有，只是她变了，你没变。你们早就不是一路人了。”
“反正我不在乎她说什幺。我被人造谣污蔑的时候，圆滑会处事的人躲得最远。萧戚你不一样，你相信我，无条件站在我这边，不知道给了我多大的勇气。”
萧戚的呼吸不知不觉变得平缓，深色水面波光粼粼，隐约发出同步的声响。
“特别是那件事以后，我忽然就变成了杀人凶手。即便回到学校，每一分每一秒还是胆战心惊的。看着一张张无比熟悉的脸，却发了疯一样时刻猜测他们的真实想法。明明在网上那样辱骂我诋毁我，为什幺当面还能对我笑。他们的笑，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为什幺？是不是又在暗地里编排我。”
“有时他们一个不经意的眼神，我都会猜上几天，简直像个神经病。看着他们虚伪的样子，我控制不住地想尖叫想大骂，可是我不敢，我什幺也做不了。”
“那时候只有你狠狠骂了我，说，笑什幺笑！就是这个烂货给你造谣。然后让他们有多远滚多远，别在我面前拉屎。”
陆泉忍不住像当时那样笑了，“因为你是这样的人，我才能撑到现在。”
贵族学校是上流社会规则的训练场，礼仪课人人满分，小小年纪脑子里装的全是人情利益，阶层排名。各样名牌头头是道，家族关系背得滚瓜烂熟。拉帮结派，攀比倾轧更是明里暗里无处不在。
也只一个潇洒不羁的萧戚，天天被家长教训也不屑改变，准备永远摇滚叛逆下去。
“不全是这样，”萧戚忽然说：“我其实没做什幺。”
河风带着凉意摸过手臂，陆泉一愣，莫名忐忑地等她说下去。
“你现在很喜欢看侦探小说犯罪片，但我记得，你出事前没这个爱好。我很奇怪就问了我妈。”
萧戚耸耸肩，“我妈好歹算个名演员。她说，演文艺片不能吃肉，言情片要小心得高血压，犯罪片最难，要理解人性中最黑暗的部分。无论演多幺不可理喻的变态角色，都必须先从心底接受。不断洗脑自己这是正常的，是人性的一部分，才能演下去。”
“你也在做类似的事，看书看电影看犯罪，告诉自己这些人没什幺好怕的，都是人性，了解了就不会惊讶。”
“我能做的很少，但我知道，就算没我，你也一定能挺过来。我一直知道。”
陆泉定定注视着她，久久不能说话。
萧戚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紧握着礼物也没再说什幺。
直到一声长长的哨响划破了悠长的黑夜，第一朵烟花骤然绽放，残存的夏末热气也被瞬间点燃，远远近近的赞叹声热烈地在河岸飘扬起来。
两人也齐齐擡头，望向黑夜中接连绽放的绚丽烟花，再纷纷拉出闪亮的尾巴往下坠落，似星星开满河床。
每年都有的烟花祭，烟花其实也大同小异，河岸边的人成双成对来来去去，赏不尽的繁华美景。
陆泉抵着萧戚的肩膀，任由不停歇的烟花反复印刻出这段记忆的深度。
“来年，再来年，所有的来年，我们也要一起来这儿看烟花。”
“本来就是，”萧戚终于笑了，“一万年不许变。”
*
山顶的浅杉寺。
拥挤的人群中，温沉惠尴尬地站在李宿夕白黎身边，心中奇怪道：林松潜到底去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