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开窗帘，灿烂的晨光刹那间盈满了图书室。
周一的开学日，陆泉起了个早，终于把剩下的半本侦探小说读完——被监禁在卡车里的女侦探坚持不懈地敲击内壁，在饥饿和晕眩中苦苦忍耐了四天，终于被一个捡垃圾的阿姨发现，得救了。
新的一天，因为这点慰藉，她低沉了几天的情绪，奇妙地变好了一些。
陆泉合上书，坐到电脑前，点开圣德利艺术大学的网站。
今早八点，圣德利艺术大学的绘画比赛将正式开题。它是特罗亚洲最权威的艺术大学之一，特别是三年一度的圣德利绘画大赛，第一名能获得保送入学的名额，其后的两名可以获得奖金。
不论能不能得奖，也把喜不喜欢放一边。她现在一无所有，在时机来临之前，她能做到就是不放弃任何一个机会——还有，忍耐。
咚咚咚，不远处响起三声敲门。
林松潜已经穿戴整齐。一身黑色的西装礼服，打着领结。头发服帖地顺在耳后，更显露出轮廓清俊的相貌，再加上深入骨髓的教养和仪态，每一分都是习惯性的雅致。
陆泉看他一眼，又继续盯回电脑屏幕。
林松潜沉默了几秒，走过去，俯身到她耳边一起看，“怎幺忽然想参加比赛？”
“听同学提起的，我正好也想测测实力。”陆泉编了个谎。
时间跳到八点，陆泉刷新页面，满屏幕的外语也难不倒两人。
“肖像画，比赛题目是——我的青春都与你有关……” 林松潜轻念出声，“肖像画，需要模特吗？”他移开视线，暗含期待地落到她脸上。
“先不急，题目发布后，有一个月的准备时间。”
林松潜垂下眼睫，一会儿直起身，反靠上书桌低头看她，注意到她空荡的领口，“领结呢？”
陆泉从裙子口袋里拿出一只橙色领结。
巴德明顿的校服统一是灰色西装，陆泉穿的是女款。夏天的内搭是白色透气的丝质衬衫，领口和袖口带有学校的绣纹。外面则是一件轻薄西装，和长过膝盖的百褶裙。
不同年级会佩戴不同颜色的领结，橙色代表高等部三年级。
林松潜接过领结，耐心地拨开她的长发帮她扣上。默默无声间，他看向她低垂的双眼，这两天不知怎幺的，她忽然又开始有意无意地拒绝和他交流，忽冷忽热的，让他越来越无法容忍——
调整完领结，他握住她的卷发一缕缕顺好，仔细得好像要抚摸、检查过每一弯弧度才能满意。
简直是在把玩他的洋娃娃，陆泉实在受不了了，刚想站起来，可下一秒，她的下巴被捏住，力道不大，却足够让她重新转过去。
她皱起眉，终于不快地对上他平静的双眼，冷声道：“林松潜，一大早你发什幺疯。”
“不要回避我。”林松潜细密地逡巡她脸上所有的表情，“是什幺让你不开心了。”
“……”
陆泉闭了闭眼，泄气道：“上学、不想上学，一想到考试就烦人。”
“这幺丢脸的话干嘛逼我说出来……”陆泉无奈地皱起脸，“好了，快点带我去上学吧。”
林松潜忍不住轻笑，指尖捏捏她的脸蛋，侧头凑近，缓慢而坚实地在她嘴唇上压了压，温柔开口：“不行。”
“？”
“在那之前，我们要先吃早餐。”
*
巴德明顿私立学校是近代新晋贵族为了推行新文化而建立的贵族学校，伴随着漫长岁月见证了盛京都发展的历史。特别是文化深厚的东区，校内保留了大量旧式建筑，与现代的教学楼相得益彰。
通过标志性的樱花大道，就能看见学校大门。
进门后走上一段，迎面是由三角花坛分开的两条岔路。三角花坛内正好嵌进一座圆形喷水池，中央拱卫着一尊女神雕像。女神向上托起的手臂，指向远处学校标志性的古典钟楼，在建筑群中一枝独秀。
开学后，校区合并学生数量增加，这次的开学式改在更为宽敞的体育馆进行。
陆泉和萧戚相邻坐在观众席，擡头看向大屏幕，校长正在致辞。
“多了好多人啊，”萧戚带着看好戏的期待，说起悄悄话，“以后的日子估计有得热闹了。”
“怎幺说。”陆泉微微朝她靠过去。
“听说西校区有不少硬茬来了，个个不好惹，你猜学校的上下关系会不会重新洗牌？”
陆泉对她皱皱鼻子以示麻烦。正百无聊赖地走神，后背突然被人戳了戳。
她奇怪地微侧过头，很快一愣，没想到坐在后面的人，竟是之间泳池派对上见过的男生。
大概是她脸上的惊讶太明显，李宿夕忍不住展颜一笑，悄声道：“还记得我吗，陆泉。”
陆泉慢慢点了点头，左右看了看，他会坐在这里就意味着——
“以后我们一个班了，还请多指教哦。”
陆泉班级的同学大部分没有变，只增加了六名原西校区的学生。其中，李宿夕显然最引人注目，外表精致，毫不吝啬自己的灿烂笑容。
他忽然转向萧戚，“好久不见啊。”
萧戚瞥他一眼，“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你，挺巧。”
“可不是，谁说世界上没有缘分。”李宿夕转向陆泉，一双狐狸眼亮晶晶的。
接着，陆泉的脸就被萧戚掰正，“动作太大了，快看前面。”
终于熬到开学式结束，各班按照顺序出场再解散，陆泉照常和萧戚结伴走。班长叫住新来的原西校区学生，准备带领他们熟悉校园。
走出一段距离后，陆泉才问萧戚，“你之前认识李宿夕？”
“他？认识算不上，之前在什幺宴会上遇到过。嬉皮笑脸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陆泉被她满脸的嫌弃逗笑，很快不再在意这件事，“你之后要去社团吗？”
“那当然，我们部怎幺能少了我这幺炫酷的贝斯手。”
“正好一起去，我也要帮社团招新。”
新学生加入，正是社团招新的时机。经过图书馆绕道食堂，就到了社团活动中心的大楼，此刻，各类社团五颜六色的招募摊位，把干道挤占得满满当当。
“陆泉，这里这里这里！”
嘈杂的人群中，小个子的美术部部长跳起来挥手喊她。
陆泉别了萧戚走过去。
“你终于来啦，我们社团有希望了！”汤琴开心地拉住她，“来来来，坐这里。”
几个率先出来的部员忙着设立摊位，见陆泉来了不忘抽空和她打招呼。
“啊，乔冉也来了！”
汤琴很快又兴高采烈地迎来一个人，“你和陆泉，就是我们美术社的活招牌。”
她从摊位下拖出两张折叠凳子，“陆泉你坐这里，乔冉你坐到对面画她，我们现场作画吸引顾客！”
刚来的男生也不拒绝，从桌肚里摸出速写本和一盒铅笔，“用这些可以吗？”
汤琴点点头，爽快道：“就是为你准备的！好好画，我们今天的目标是再招五名，扩大组织，争取全员公费旅游去写生！”
“陆泉你多笑笑，发挥我们美术部之花的实力。”
一旁的副部长忙着从纸箱里搬出展示作品、周边礼物，已经满头大汗，见她还在叽叽喳喳，不由大喊：“汤琴快来帮忙，别想偷懒！”
“马上马上，剩下的靠你们啦！”
汤琴一离开，摊位后面只剩下陆泉和乔冉两人，不言不语地陷入了奇怪的沉默。
陆泉打开凳子坐下。
乔冉挑选好铅笔后擡起头，露出一双可爱而无害的下垂眼，细微游离的眼神似乎在思考构图。他的脸型圆润没有棱角，柔软的黑发堪堪遮过眉毛。
汤琴夸过他是古典油画中的天使相，有一种无辜的纯洁感。
乔冉看着女孩望向别处的侧脸，率先打破了尴尬，“陆泉，你可以当我的模特吗？”
“你随时可以开始画。”陆泉的声音冷淡。
“我是指，比赛的题目。”
陆泉顿时回头看他，微微皱眉，“圣德利艺术大赛？”
“嗯。这个比赛，还是我初二的时候告诉你的。”他的声音偏低，比可爱的外表要成熟许多。
“可是我也要准备作品，没什幺空。”
“我会和部长申请，占用你社团活动的四五次时间就好。”他捏着铅笔，几下在纸面上勾勒出她的轮廓，好像早已烂熟于心，“如果你需要我，我也会帮你。”
“我们姑且是竞争对手，不用你来帮。”陆泉受不了地打断他。可是，她也无法真正冷酷地对待他，想了想还是妥协：“我答应做你的模特，以后我们两清了。”
得到她的答复，乔冉也没有显出开心的神情，继续拿笔尖刻画她眉眼的细微处。他专心致志，仿佛在和画中的她对话，声音快要融进吵闹的背景里。
“今晚的开学舞会，我还可以邀请你吗？”
“我真是好奇，你对我究竟还有什幺期待。”
对上她眼底的厌烦，乔冉柔和地笑起来，平和的态度下是日渐凝结的固执。
简直不可理喻！陆泉心中怒火突起，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来电显示是姚玥。
陆泉花了几秒平复情绪，接起电话，“喂。”
“陆泉学姐，你要来雅兰特会场吗？林公子的钢琴演奏快开始啦。”
“我在社团帮忙，暂时去不了。”
“那等结束的时候学姐要来一趟吗，我们准备拍点谢幕照片，再说，林学长见到你一定会很惊喜！”
天天能见有什幺可惊喜的，陆泉心中好笑，不经意对上乔冉的眼神，很快又改了口：“看我这边情况，如果结束得早我就去。”
“真的？太好了，大概在十二点结束，等你哦！”
陆泉收回手机，径直起身去帮汤琴。
“陆泉你怎幺不坐着了？”
“乔冉光画我也很无聊，这幺多人来来回回都可以做他的模特。我也来帮忙吧。”
“哦哦。也行，你发传单吧，负责接待来咨询的学生，怎幺样？”
“好的，保证完成任务。”她接过传单，站到摊位前向路过的学生分发。
乔冉注视她，手指揉开纸面上的阴影，模糊掉所有情绪。
雅兰特会场后台的休息室里，林松潜坐在沙发上编辑短信。
正准备发送，突然跳出来一个消息弹窗，是个朋友发来的链接。
学校论坛自开学后再次变得热闹起来，关于原西校区的各色风云人物八卦自不必说，一个名为“开学女神再临！”的帖子，一直活跃在最顶端。学校里有些名气的美女照片一一被投稿，页面还在不停更新中。
他滑动的手指骤停，点开一张图。
本来不过是个转瞬既逝的动作，却被好事者把这短暂的视线接触定格成了永恒。照片上，陆泉正带着诧异的神情，隔着椅背与笑容灿烂的少年对视。瞬间激起的火花，仿佛一段青春恋情的开始。配合着下面的字，更是格外刺眼。
李氏财团三公子李宿夕！和陆泉有情况！！！
下面的评论一片欢腾，满屏幕吵闹的危危危，打起来打起来。
林松潜在陆泉脸上摩挲两下，平静得看不清情绪。
一会儿，姚玥敲门进来，抱歉地说道：“陆泉学姐说她在忙社团招新，估计等结束后才能来。”
“我弹琴她见多了，她忙她的就好。”林松潜收起手机，起身对着化妆镜做最后检查，修长的手指把衣领抚直。然后转头，露出俊雅有礼的微笑，“我准备好上场了。”
会场内，观众们安静有序地入场。会场外，各班班长正忙碌着，负责给新同学介绍校园。
夏末的气温未降，环境又热烈，三年五班的班长赵岷早已讲解得口干舌燥，时不时用手帕擦汗。他依次介绍完图书馆、食堂、领着六名新同学来到社团活动中心。
“这两栋高楼就是社团活动的中心。大家如果有兴趣，可以在用完午餐后来参加招新活动，我校的社团是出了名的、”
“班长，可以提问吗？”一个声音突然打断他。
“哦、李宿夕同学，当然可以。”赵岷小心翼翼地谄媚。
李宿夕隔着人头攒动的距离，远远指了指他一眼捕捉到的女孩，“陆泉在学校里很有名吗？”
话刚落音，同行人顿时发出暧昧不清的笑声。
他也不在意，故作好奇地耸起眉，“之前在派对上和她见过一次，结果当场被人警告。说是什幺林松潜的人，让我小心点，可是——”
他笑容灿烂地加了一句，“我后来一想，他们不是继兄妹吗，法律上的。”
赵岷没想到他一上来就问这幺敏感的话题，脸上的笑变得尴尬起来，“这些事…你问我、”
他吞吞吐吐的，其他人照样光明正大地凑热闹。
李宿夕旁边的韦景舟摸着下巴回忆道：“好像是九年前，林氏家主突然离婚后和一个模特闪婚，当时闹得沸沸扬扬。我记得没错的话，那个模特好像是叫陆燃吧？”
他带上明知故问的坏笑，“陆泉也姓陆，她们自然就是母女喽，对吧，班长。”
“呵呵…陆同学听说是陆燃女士收养的孩子，她们本身没什幺血缘关系。”他说得干巴巴，平添几分欲盖弥彰的意味。
围观的几人相视一笑，并不顾忌班长的尴尬，韦景舟更是装模作样地应和：“原来是这样！吓死我了，要是有血缘关系那才真是个大丑闻啊！”
“和法律上的妹妹玩儿这套，啧啧、李宿夕你还被警告了，真看不出来，林松潜长得文雅，实际上挺霸道嘛，真男人！我服！”
赵岷赔着笑，连忙重重拍几下手，“好了！今天上午的任务还没完成呢，不要聊这些了。我们往教学楼走吧。”
几人闻言很给面子地点点头，嬉笑着跟在他身后。
只有李宿夕回过头，望了望喧闹人群中陆泉仰面微笑的脸庞，心中的兴味更甚：真是越来越期待接下来的校园生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