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娜利亚是个战斗力高、身体素质极其强悍的民族。
这是世人皆知的传闻。但事实上,并非所有族人皆如此。
除了族中最普遍的「战士」,还有一小部分人生来便背负着「祭司」的天职。
「祭司」拥有一双月之眼。他们能够洞悉人心、倾听万物之声,是部族与神灵之间的桥梁。
与大多数露娜利亚族的白发、暗色肌肤和强健体魄不同。「祭司」通常生着一头宛如月光的银发,肤色更白,身后没有翅膀,体格也更加娇小,外貌甚至更接近生活在红土大陆之下的「人类」。
阿贝尔静静注视着玻璃隔间中的女孩。
她银白色的长发编成传统的露娜利亚少女发辫,悬垂至腰际。那双淡银色的瞳孔与他的族人无异,却少了一分历经战火洗礼的锐利。
她是「祭司」吗?
不,她还不是。
或者说,她还未成为真正的祭司。
「圣坛」的学徒?
“啊,您可以听见我吗?”
防爆玻璃后方,女孩的眼睛睁大了些许,透着惊喜。
“初次见面,请多指教。我叫西格莉德。”
脑中的嗓音清亮柔和,带着孩子特有的天真与轻快。
阿贝尔没有回应,只是淡漠地移开视线。
他不记得「月神祭坛」上一次为新祭司诞生举办祈福仪式是何时——
或许十二年,或许十三年。
“是十四年喔。”
女孩在他脑海中轻声道。
阿贝尔微微一顿,却依旧没有多言。
他生性沉默,就算是面对族人,也从来不是什么健谈的性子。
“……”
女孩没有再开口。但即使隔着两层厚厚的玻璃,他仍能感觉到她直勾勾的注视。
她在期待什么?
这种毫不掩饰的目光让他感到烦躁,以至于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他还未告诉她自己的名字。
“阿贝尔。”
惜字如金的回答却让女孩露出灿烂的笑容。
“阿贝尔先生。”
她笑得灿然,眼睛弯成两道柔和的月牙。
“您也在这里真是太好了。这样我们都不会是一个人。”
“……”
暗色眼瞳映出玻璃窗后女孩干净的笑容,阿贝尔面无表情地抿起嘴。
他们同在这里只代表一件事——
他和她,如今都是那些用卑鄙手段摧毁了他们家园的人类的阶下囚。
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他看不懂这个女孩。
就算是「祭司」,她终究也还只是个孩子吗?
这样的孩子,就是他唯一幸存的族人?
阿贝尔闭上眼,长长吐出一口气。
但那记忆,却挥之不去。
爆炸掀起的蕈状云与浓烟,震耳欲聋的轰鸣,焚烧中的村落。
血腥与死亡气息弥漫在风中。
他眼睁睁地看着同胞一个接着一个倒下——
艾布特、贝里斯、赛希尔、德维克…
他们是族中最强的战士,个个比他更勇猛,更值得活下来。
应该死去的人,是他。
“阿贝尔先生。”
脑海里再次传来女孩的声音。
她的嗓音不大,却在黑暗之中异常清晰。
“请不要这样想。”
阿贝尔睁开眼,目光凌厉地看向玻璃后的少女。
“生命的延续是没有规则可循的。”
她的眼神毫无畏惧,依旧纯净而平静。
“一株小草从暴风雨中存活,高大的乔木却倒下了。这并不是因为小草比树木更加强壮,而是因为命运无常。”
“「活着」没有对或错。没有人有资格衡量谁该生,谁该死。”
“正是因为生命的脆弱与未知,才让它如此珍贵。”
她的语调没有任何强迫的意味,甚至没有试图说服他。
她只是将这些话轻轻地说出来,如同述说某种无法改变的事实。
“一个人要活下去很难。”
“但如果是两个人的话,也许会容易一些。”
阿贝尔微微瞇起眼,盯着那双金属色泽的瞳孔。
…好好活着?
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被俘虏后,他曾无数次想着自己该如何死去,却从未想过「活着」这件事。
而这个孩子,却如此理所当然地告诉他——
活着,本身就是值得的。
“……”
阿贝尔低头轻笑,笑声中带着一丝自嘲。
他自诩为战士,却连这种道理都不如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明白吗?
西格莉德很天真。
但这种天真,却不让人讨厌。
或许是因为从小被寄养在圣坛,她极少与外界接触,比他见过的任何露娜利亚的孩子都要纯粹。
这份纯粹,有时候让他感到烦躁,却也让他开始思考。
过去,他一直想着该如何结束自己的生命。
但当他知道,这个世上还有另一个幸存的族人时——
他开始思考该如何活下去。
十四岁的女孩脆弱又单纯。
原本在露娜利亚的「神之国度」,她会作为祭司执掌祀典,受族人景仰,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
可如今这世上已再无露娜莉亚人的栖身之所。他们曾经安居乐业的家园永远也回不来。
红土大陆之下的大海是残酷的。
对身为战士的他来说尚且如此,没有自保能力的她在这片海上更是无法生存。
但阿贝尔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如果有一天他们能离开这里——
他会保护她。
因为她,是他唯一存活下来的族人。
也是,他活下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