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飞机的窗户看去，下面是一片汪洋，无边无际的大海上，鲜有船只。
夕阳将至，周曼华看到了几个小岛镶嵌在海中。小山指着告诉妈妈，‘妈妈，小岛！’
近乡情怯，她忽然有些害怕面对香港的一切，那曾经的美好，会不会都是难以面对的失去和痛苦....。
飞机在颠簸中徐徐降落。五年前，自己哭着离开。一切仿佛还历历在目。
那个潇洒的身影傍在别克轿车边，对着自己挥手。离得太远，看不清他英俊的面庞，但是他一定是带着微笑的，迷人的优雅，闪亮的眼睛。‘蕴山，从百乐门的第一眼起，自己就再也没能忘记你的风姿。从彼时起，就已经注定会爱上你。’
舱门打开，周曼华领着儿子步出机舱，‘蕴山，我和儿子回来了。你在吗？’
当周曼华看到别克车的那一刻，她有了心悸的期待，她的丈夫会推开车门，整理好西装外套后张开双臂迎接她回家。
温暖的双手紧握她的，‘月儿，我们回家吧！’
他会轻吻自己的额头，然后弯身面对小山，轻轻掐他的小脸珠，然后将他抱起，拉着自己的手上车。
小孔焦急地等待着，看到身穿旗袍的周曼华向着自己走来。她的出现成为机场的亮点，曼妙的身材，如瀑布般的头发松松的挽起，就连脸上的倦态都为她平添了病态的美感。
当她看到停在机场外的别克时，她顿在了原地。
小孔在提车时，心中十分纠结。一辆一模一样的车子.....。自己一定是丧失了理智，才会完全按照周曼华的指示买下这辆车，徒添她的苦楚。
‘妈妈，我们要上车吗？’ 小山摇了摇周曼华的手问道。
小孔一手拿着行李，一手抱起小山，‘小山，告诉叔叔，旅途累不累。’
周曼华轻轻咳嗽了一声，‘小山，下来吧，叔叔拿着行李呢。’ 声音中带着丝丝的哀伤。
别克车装上行李，几分钟后就到达了半岛酒店。这是香港最顶尖的酒店了，装潢十分考究奢华。然而，对于小山来说，他并不惊讶，因为伟德经常带他出入纽约最奢华的酒店。
‘妈妈，这个地方有些....破！’ 小山在来到路上童言无忌地说着，其实，他更想说他想伟德了。不过他没说出口，小山是个敏感的孩子，他看出母亲的忧郁。
晚饭在半岛的高层餐厅，眺望维港。
海上散布了零零星星的渔船和货船，昏暗的小灯照亮着海水，像是暗夜的嘒彼小星，三三五五的闪着，平添了几分难以言表的寂寥。
周曼华看着窗外发呆。九龙半岛，他们并不常来。汽车过海要坐渡轮，麻烦。他们的住所，办公室和学校都在港岛上。港岛的设施也更完备一些。
对面海半山上的某处，他们曾依偎在一起眺望着九龙半岛。今天她坐在对面，眺望港岛，她却不敢去想那个住所.....。
一个侍者走过，小山礼貌地拦住了她，‘我想要点雪糕。谢谢。’ 小山的英文有时比中文更流利。这也是周曼华要回来的原因。 他的父亲甘愿为了华夏民族付出生命，他怎幺能是个假洋鬼子呢。
‘好的，请问您想要什幺味道？’
‘我要巧克力或者香草吧。’
侍者走开了。周曼华看着小山问：‘我记得你以前更喜欢草莓的呀！’
‘Pappy 说草莓有些太girly （女孩子气）。’ 小山笑着说。
是呀，周曼华陪小山的时间还比不上伟德。
一周多前，伟德带他们去酒店吃饭。饭后，保姆陪小山先去公园玩儿。伟德握着一杯Irish Coffee看向周曼华，‘曼，你很久没有独自带小山了，这次去玩儿，要不要带上保姆？’
‘不用，我想和小山单独相处一下。我的确是有些忽略了他。前几天，我忽然如梦初醒，他已经这幺高了。在我脑海中，他似乎还停留在婴儿的阶段。’
伟德喝了一口咖啡，感觉到格外的苦涩，喉结滚动了几下，他放下杯子，漂亮的蓝绿眼珠中映出对面的漂亮倒影，那个无法从眼中心中拔除的倒影。
他苦笑了一下，‘曼，地球已经转动了不知道多少圈了。世界也正在变化。大家都在从战争的苦痛和蹂躏中慢慢恢复。我们身边的人都在尝试着好好地过活，小思，我的父亲.....。小山每天都在成长，一天一个样子，那幺的可爱。小思，那天他拿到了奖学金，要读硕士了。兴奋的冲回家想和你分享，却看到在客厅的你拿着水瓶倒水，水杯满满的，水溢出了整个台面。’伟德眼神在周曼华的脸上逡巡。
‘小山长的这幺大了，你都看不见。那，你更不会察觉我已经中文学士毕业了吧。我用下班的时间读完了整个课程，我会背很多的唐诗了。可是，我没有机会和你讨论。你的房间像是修行者的山洞一般，永远关闭着的。连小山都不敢去敲门.....。’
周曼华的心中荡漾起愧疚，她竟然不知不觉地将最爱的儿子都隔绝在了外围，自己似乎每天都生活在一个自己虚构的结界中。
‘曼，我不想说任何重话，不想伤你的心。可是，你要什幺时候才能从困囿着自己的迷津中走出来，看看真实的世界，看看小山，看看小思，看看.......我。我昨天发现自己竟然有了几根白发.......’ 伟德指着自己的鬓角，摇头微笑着念着：‘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间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周曼华带着些惊讶看向他，灯光下，棕褐色的头发泛着柔软的光泽。自己曾经用手指穿过它们，彼时，它们很帖服，不像它们的主人一般桀骜狂野。
周曼华轻叹，注视着伟德，‘我没看到任何白发。’
伟德凝视着周曼华漂亮的眼睛，瞳孔中泛着自己的倒影，‘曼，你还能看得见我吗？’
周曼华别过头去，眼光落在满街的夕阳上，内心深处被愧疚和痛苦撕裂着。
‘曼，你想去做的事，尽管去做吧。但是留给你的时间并不多了，小山，小思和我都要向前走了。我们不会停留在原地等你太久。曼，你的学识很渊博，才情横溢，你既然如此热爱你的文化，你的民族，还有你的父亲和他，就应该知道你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不是吗？’
薄暮中，两人肩并肩走向花园寻找小山。
伟德的体温笼罩着周曼华，她的心感觉到家人给予的温馨和安稳。
对于这个一直执着陪伴，从不指责自己颓唐的男人，周曼华有时的确怀疑自己在占他便宜，对他不够珍惜。
是夜，周曼华拿出自己的日记，时日推移，日记的内容停留在抑郁的困境中。心中的渴望和期冀从没熄灭过。
也许，自己应该勇敢地去面对。
回去吧！去面对，去寻找，去接近真相。 带着小山回去故土!
'蕴山，请给我勇气面对。'
![烂梨[父女]](/data/cover/po18/850646.webp)
